写点生活｜橘花香满夜

□刘从进

四月的夜，尖坑山。

半山腰上有个村庄，安宁静谧。古时有个巡抚经过，感到异样的肃穆，下了轿，在山崖上写下了“别有洞天”四个字，至今还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因兴修水库村庄迁到了山脚下，却留下了一些亲切的旧物。

我用怀旧的鞋子去触碰路上的泥土，路边长着绿沉沉的大樟树。浅浅的路是浮动的船，弯弯的月是船的浆。河沟里江泥露白，水气凉凉，布满了青草的野味和清甜的气息。小青蛙在咕咕地发声，要醒春了。

蓦地，一缕幽香，勾魂摄魄。篱笆边默立着一棵亭亭的橘树，几朵小白花钻出绿叶丛，挥着小手，向我眨巴着眼。哦——橘花开了。路两边是连片的橘园，橘树藏在暮色中像埋伏着的卫兵，隐隐绰绰。橘花遍野，幽香浮动，钻进鼻孔，融入身体。

橘子，是这里的特产，也是山村的旧物，四月开花，香气弥漫，像毛茸茸的稻草包围着村庄。每年我都要来这里走走。四月初，早熟的橘子就开花了，许是开得急了，整棵树冠上爆米花似的炸开来。绿叶包裹不住，“啪啪啪”弹出来，先像一颗光光的小子弹站在枝上跳动者，摇头晃脑；接着花瓣一朵朵打开来，雪白一片，袅袅地施放出她的香气。那是橘园里的第一缕香，缥缈之间，一忽儿扑面而来，团团围住你，想躲也躲不掉；一忽儿远远无闻，怎么嗅也嗅不着。随着气温的升高，四月底，橘花就成片开放了，此时你要是不小心被香气伏击，就会动弹不得。五月中旬，一边已经结果一边还在开着花，飘飘洒洒的香，也很馨甜。

薄雾笼月，微风拂岚，橘花的香飘成了海。这样的乡夜开启了我一种全新的锋锐的感觉。我站在橘园边，闻着橘香。天色渐渐暗了，白天开始交班给夜。夜开启了隐秘的眼，接过白天的亮光，它只是过渡一下，亮一阵就累了，关上了。慢慢撒落一些青铜古色的粉末，那是夜的芽子。

初夜来了，这是一个神圣安详的时刻，也就十分钟时间，不屏息静气，你是感知不到的。

这样的夜舒适美好，我赖着不想走。我在等谁？等这橘花香！等橘香一层层地包围过来。绿色安稳，白花满身，世上有一种幸福，就藏在这古老的乡夜里。

步到水库边，库水深蓝，四周全是开满花的橘树。远处有灯，绿橘下，还有人带着头灯在劳作。灯光打在水面上，一串串游过来，筑起了一座水上宫殿。能看到小鱼们在水草丛中“啵啵啵”地泛泡。忽有一个晚归的老农骑着三轮车带着月下的影子匆匆回家。我很感动，他是大地的诗人，把一辈子的好时光留在了这片施香的土地上。

夜在一圈一圈地加厚，橘花成了夜的眼。绿皮肤、白心脏，巨大的花香做成了床。我的嘴唇被香气撬开，湿润着，在树枝间翕张，在梦的尽头微笑，每一朵花都是一份甘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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