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小河直街、胡庆余堂……都是他救下来的，他说：我是救火队队长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马黎

正在举办 “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先秦汉唐、宋、元画特展的浙江美术馆，大概是当下杭州最红的打卡地，预约靠抢。

今天看来，这很寻常，博物馆和我们的关系，也早已融入日常，但在30多年前，有一个人，说起博物馆的根本功能，是为人，要作为一个教育机构来建设。人们不解，以为这只是一个在学校教历史多年的老师的习惯之语。

30多年后，我们走在小河直街，到富义仓坐坐，住在这里的老杭州会讲，闹，个的（这里）本来要拆掉，毛老师来闹古架儿（吵架）滴！

毛老师。

2007年4月，毛昭晰先生在运河（杭州段）小河直街历史街区保护方案评审会上分析小河直街建筑特色

街坊邻居也好，文博战线的年轻人也好，没有人叫他毛局长——浙江省文物局第一任局长，他还有那些头衔：国家文物局博物馆专家组成员、浙江省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主任、浙江省考古学会会长、浙江省博物馆学会会长、浙江省图书馆学会会长……他自己说，我就是一个穷教书的。

这个老师救下来的“宝贝”——黄龙洞边上的护国仁王禅寺遗址，宁波的张苍水故居、秋瑾烈士纪念碑，还有杭州求是书院、郭庄、沙孟海故居、刘大白墓、张宪资福庙，嵊州古城墙，海宁盐官王国维故居，桐乡乌镇修真观戏台，湖州钱业会馆……无法统计，不计其数。

当我们跟毛老师说起这些往事，他摇摇头，不再记得，大多数时候沉默。但一看到女儿，“宝贝女儿来了，我真当想你。”女婿背靠河边给他拍照，“铁军，你当心哦。”

他像个老小孩，不肯下床。这天傍晚，终于愿意起身，坐在医院楼下的小河边，等着我们来。人到老，世界开始朝向自己回缩，眼前的毛昭晰变小了，但一句“毛老师好”——经过的护士、病人，都认识他，习惯叫他毛老师。他的一生，放大在这句称呼里。

人们都记得他。

良渚博物院的80后说，我上学时，老师上课就跟我们讲毛老师上书力保洛阳的事。另一个“80后”考古学家王明达说，毛昭晰是主动到省内考古工地的省文物局长，良渚考古工地几乎全到。原省文物局副局长陈文锦说，如今，浙江全省的博物馆能够在全国走在前面，品类比较丰富的，分布比较均衡，毛昭晰做的事，没有人能取代。

1978年，教历史的毛昭晰首先提出，要在杭州大学开设文物及博物馆学专业，三年奔走，1981年开始招生，为浙江文博事业发展奠定了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两大基础。

1983年，机构改革，上级安排他出任浙江省文化厅副厅长，他曾坚持三个月不受命。他的工作关系，一直在浙江大学，从就任那天开始，到2013年左右，他一直只拿在浙江大学的那份工资。

主持浙江省文物局工作后不久，他提出在浙江省建立丝绸博物馆、茶叶博物馆等一系列专题博物馆和在市县建立博物馆。之后，他又大力促成了河姆渡遗址博物馆、良渚文化博物馆、龙泉青瓷博物馆的建立，为浙江文博事业打下了基础。

他在办公室的时间少，始终在车上、路上。只要下面有文物消息传上来，或者在报纸上看到哪里的文物出事了，会立刻动身，或者给国家文物局写信，参加国家文物局的调查组，只要是文物的事，不管哪里，都要去。

为了运河、北山街的保护，他跟领导拍桌子，你们要弄，我会拼命的。西湖边看过去如果全是高楼，你难不难过？他挨家挨户讲为什么要保护，他一直说，你们眼光要放远，不要只顾眼前利益。

毛昭晰所抗争的对象，实际上是中国城市发展走过的一段弯路。杭州的城市竞争力得益于保护历史文化遗产，但之前也走过弯路。

管理、布局、规划，毛昭晰不是按照常理出牌的人。他看到什么有价值，就会立刻去落实，他想树立一个样式，做好一个胡庆余堂，就不是一个胡庆余堂的事了，各地文物部门都知道怎么去做。

以上这些事，女儿都是从外面听来的。爸爸在家里很少说。对于家里，夸张一点，家里哪怕房子坍掉，爸爸也不会管。

女儿经常在想，你一辈子都在干什么，从来没有为自己多考虑。他连足球都要管。有一年两会上，这个几乎不看足球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领衔提交了议案，建议司法介入查处球场“黑哨”。

毛老师的接班人、曾任省文物局局长的鲍贤伦说，害怕什么的，在毛老师的字典里是没有的。他说，我只是一个书生，凭责任感做事。曾经是人大代表，不是炫耀的头衔，而是增加了为人民说话的责任。我不考虑什么明哲保身，惹不惹麻烦。我说了这么多真话，也没有什么麻烦。

“我看不到。”我们带着一本关于浙江考古的书放到毛昭晰手里，他翻了翻，说。早年，他的左眼因为用眼过度，以及情绪过于激动，几乎失明。

我们又把一只天猫精灵放在他手上。女儿说，她一直想买一个给爸爸听听，虽然他现在不太愿意听了。毛昭晰喜欢莫扎特、贝多芬、柴可夫斯基，他是老浙大合唱团的男高。

知道爸爸无法操作，女儿本想拿回去连网。

“这个放着，我看看。”他进了病房，跟我们挥挥手。

【人物名片】

毛昭晰，1929年生于宁波，祖籍奉化，浙江省文博事业的开拓者，全国著名的文化遗产保护者。曾任杭州大学、浙江大学教授，浙江省考古学会会长、博物馆学会会长、图书馆学会会长。现任中国文物学会顾问、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协会名誉理事长、中国世界古代史研究会名誉理事长，良渚博物院名誉馆长，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会员。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八届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第九届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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