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丨何振纪：宋代漆器何以驰名天下

南宋初期（约1160年），一艘装载着大量顶级中国瓷器的大船，在广东阳江的南海海域沉没，直到1987年才被勘探人员发现。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在发掘工作中发现，船上载有八万多件来自浙江、江西、福建的宋代瓷器，引起人们对古代宋瓷外传的关注。除瓷器外，同时还在这艘货船上发现数百件宋代金属器以及近90件竹木与漆器。这些深埋海底的漆木器，经过数百年的海水腐蚀后大多底胎损毁，但漆膜却依然光洁亮丽，展现出了宋代漆器华美婉约的特征。

由此，这艘被名为“南海一号”的南宋沉船，为我们揭开了漆器——这类中国独特物产——在宋代传播于域外的真切情形。

浙江：中国漆器艺术的先声

中国古代漆器以天然树漆制作。产漆液的漆树，对生长土壤和环境有要求，因此主要集中在东亚地区。中国漆树所产漆液的质量最优、产量最多、可塑性最强，因而被冠以“中国漆树”之称，所产漆液也被称为“中国漆”或“国漆”。

南宋（端平二年[1235]）剔犀如意云纹八角奁，直径10.5厘米、通高13.9厘米，福建省福州市北郊茶园山出土，福州市博物馆藏

因此，漆器与丝绸、瓷器等独特物产一道成为代表中国造物文化的重要载体。而且，中国漆器诞生的历史悠久，早在八千多年，生活在今天浙江东北部的先民们已掌握了采集漆树液的知识，并用以调制色漆髹涂于器物之上。可以说，浙江不但是丝绸、瓷器等精美中国物产的重要产地，同时亦是中国漆器的故乡。

上世纪七十年代，位于杭州湾南岸河姆渡遗址中文物考古队发掘出了一批漆器残件，当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一件朱红漆碗。

经过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的分析和鉴定，这件朱红漆碗显示出的红外线光谱图，和出自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利苍的家族墓地漆器裂解光谱图相近。自此以后，这一考古发现陆续被学界引用，证明中国漆艺的历史可以追溯至距今约七千年前的浙江东北部地区。

跨湖桥遗址出土漆弓，图源：杭州网

来到九十年代后，又在发现的杭州跨湖桥遗址中发掘出土一张朱漆木弓，在物证方面将中国漆器诞生的时间向前延展了近千年。

不久之前，宁波余姚井头山遗址发掘出黑漆木器残件，经研究检测后发现，这些漆器的制作距今至少八千多年，从出现时间上看，证明了浙江漆器历史的源远流长，反映出了浙江作为中国的漆艺诞生地，最早登上中国漆艺的历史舞台并开始发挥影响。

雕彩：优雅极致的宋漆美学

到了宋代，迎来了中国漆器艺术风格和审美趣味转向优雅极致特色的重要阶段，并且为雕漆艺术成为中国漆器艺术代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雕漆艺术自唐代开始便融合雕刻与漆工艺的发展，逐渐形成了相对独立的漆艺类型。

南宋　剔犀菱花形奁，径宽15厘米，高17厘米，1986年福州市茶园山南宋墓出土，福建省福州市博物馆藏

生活在杭州的明代人高濂，便在其鉴赏名著《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中谈到“宋人雕红漆器”时称：

“如宫中用盒，多以金银为胎，以朱漆厚堆至数十层，始刻人物、楼台、花草等像，刀法之工，雕镂之巧，俨若画图。有锡胎者，有蜡地者，红花黄地，二色炫观。有用五色漆胎刻法，深浅随妆露色，如红花绿叶，黄心黑石之类，夺目可观，传世甚少。”

这里，高濂描述到了宋代雕漆的精妙极致，刻画“人物、楼台、花草”等内容俨然若画。今天我们可以从流传域外的珍贵宋代雕漆器中看到相应的制品，对画面的雕刻表现的确极为精细美妙。这些宋代雕漆器在域外得以保存至今，与这类漆器在海外受到极大的欢迎并得到了十分的珍重有关。

南宋　剔黑双鸟牡丹纹葵花形盘，口径31.9厘米、足径22.6厘米、高3.8厘米，山东博物馆藏

另外，高濂在其记录中所谓“五色漆胎”说的便是中国漆器艺术发展到宋代所出现的一类十分独特的雕漆类型。这类雕漆器“随妆露色”，即以不同颜色的色漆层层髹涂于同一件漆器之上，并进行雕刻装饰，最后形成“红花绿叶”“黄心黑石”之类的夺目效果。

因而后世将这类雕漆器称为“剔彩”，即雕彩漆。中国保存至今的宋代雕彩漆器鲜少，却得益自外国顾客对这类漆器的钟爱，使得一部分宋代雕彩漆器得以流传至今。由此可见，宋代雕漆器极尽雅致的工艺美学追求通过这类作品的域外传播，已将其独特的影响延展至海外，从而成为国际上追慕中国漆艺雅致美学的极致典范。

宋韵：百花齐放的漆艺风尚

剔彩是中国雕漆器艺术发展历程中代表着宋代雕漆艺术特色以及重要突破的一种，但在剔彩等雕漆器艺术之外，前代形成的诸种主要漆器艺术类型在来到宋代后都取得了极大的发展，甚或形成了“百花齐放”的情态，为中国漆器艺术在元代迈向明代之时出现《髹饰录》中所谓“千文万华，纷然不可胜识”的景象埋下了伏笔。

宋-元　朱漆菱花式盘，高7.5厘米，直径43.7厘米，浙江省博物馆藏

这里，宋代漆器谓之“百花齐放”有着两层的含义，一是表现在漆器装饰和造型上的，另一是对体现中国漆器艺术独特成就的各种主要工艺在此时都得到了极大的进步。

宋人对于花的喜爱成为了其时漆器艺术制作的灵感来源，成就了宋代漆器艺术有着与众不同的风韵。在髹饰纹样上，常见的装饰纹样有忍冬、荷花、兰花、牡丹等花卉题材，刻画线条曲卷而圆润。

南宋 朱漆戗金莲瓣式人物花卉纹奁（盖面）

浙江省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剔黑牡丹纹镜奁便十分具有代表性。另外在其他地方发现的宋代漆器也在花卉纹样的装饰上十分出众，如收藏在常州博物馆的南宋戗金莲花瓣形朱漆奁，奁身装饰着各式折枝花卉纹样，还有朱漆斑纹长方形黑漆盒上装饰着包括月季、菊花、海棠、荷花、梅花等各种花卉素材，展现出了宋代流行的“一年景”花卉纹样设计特色。

南宋　漆托盏，高6厘米、盏口径7.8厘米、托口径13.5厘米、底径6.4厘米，1982年江苏常州武进区村前蒋塘南宋墓出土，江苏常州博物馆藏

在具体的花卉纹样装饰之外，宋代漆器艺术在造型上从花朵形态上获得设计的灵感亦相当突出。除了前面提到的漆奁、漆盒等漆器在造型上喜爱模仿花形轮廓外，特别是各种漆盘、漆碗以及漆盏托等，均流行花瓣造型。尤其是在盛行素髹的日用漆器造型上，漆器边壁及口沿的花瓣造型多样，有葵花、菊花、莲花、海棠花等形状。

花瓣造型的多样性至北宋后期逐渐变得单纯，从原先造型设计上注重对花形的模拟，逐渐向抽象的曲线造型转移。到了南宋后期，简练优美的曲线造型又逐渐过渡至曲线多变但起伏波动较小的沿口设计。

“百花齐放”的风尚还展现在了不同工艺的发展上。

前面提到的漆器艺术类型，如雕漆、戗金、素髹都是中国漆艺中最具代表性的制作工艺，此外还有许多其他漆器工艺在宋代获得了极大的突破。如识文、描金、嵌钿、填漆、犀皮等漆器工艺，不但较前代更为发达、进步，而且深受海外追慕者所青睐。现时在国内相关发掘出土可见的宋代漆器类型尚不齐全，与文献记载有着明显的距离，但从海外珍存中却能够看到相关种类的精美遗存，尤其是当中经由地上流传的漆器珍藏，更是十分直观地流露出宋代漆器在海外的传播历史以及域外影响。

【作者简介】

何振纪，广东人，中国美术学院设计艺术学系副教授，文化遗产研究中心联络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曾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中青年美术家海外研修工程”公派赴越南从事现当代磨漆画研究。著有《剔彩流变：宋代漆器艺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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