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仙萍
年末最后一天上班,傍晚五点半的武林广场,街道上出奇地静穆和空旷,驻足可以听见梧桐叶从树上飘落的声音。体育场路上不见之前的川流不息,地铁站内也是空荡荡的,全然没有周末的人头攒动。有个穿着红衣服的三四岁小女孩,快乐得围绕着不锈钢扶手跳舞,旁边的大人们似乎少了这样的兴致,一个个戴着口罩和帽子,寂然低头翻看着手机。
(相关资料图)
再过一天就是元旦新年,但整个城市的节奏,似乎像老式的钟摆一样有些滞缓。这些天来单位上班的,多是第一批的“杨过、杨康”,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大家走路、说话都比平时慢了一拍,做事温吞吞的,脚步轻飘飘的,眼神迷迷离离,不再像过去打鸡血一样“走路带冲锋,像雨又像风”。同事间不愿意费力气多说话,点点头就算作交流。见面也不再打听阴阳,而是问中队长还是小队长。
从中队长的两条杠,恢复到小队长一条杠,我也就一周时间。但我内心窃喜的并不是杠杆数量的变化速度,而是很高兴自己没有吃退烧药,留下了几粒泰诺,像是囤积了“一个亿”,准备送到农村乡下。
前几天冬至,我打电话给父母,问家里有没有感冒发烧药,母亲说没有,这两年这些感冒药乡卫生院是没有的,要到县城医院里找医生处方配药。被圈在羊群里的我和哥嫂,只能在电话里千叮万嘱父母不要出门,就像唐僧给孙悟空划了个圈一样,给他们界定了个活动范围,仅限家里和门口院子。父母都八十多岁了,耳聋眼花又有基础病,万一有点状况,真担心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身边没有退烧药,也没有抗原检测,农村老人哪里分得清什么奥密克戎还是奥妙克隆啥的,更不知道这个猪(株)那个羊(阳)了,大家都习惯把传染病叫做瘟病。
听我忧心忡忡的喋喋不休,父亲说没事的,他已经用毛竹把家门口的路拦起来了。我想这个病毒又不是狗啊猫的,毛竹怎么能拦得住呢?母亲说,你们不用担心,听上去和伤风感冒差不离,就按照土办法来预防呗,用老生姜熬红糖喝,再用艾草泡脚熏屋。更何况,真的有事情我们会去找长龙的。
长龙是乡卫生院的医生,撤乡并镇后,乡卫生院功能就像城里的社区医院。长龙以前是赤脚医生,别看长龙在乡下,但是在大伙心目中的地位,丝毫不逊于省城三甲医院的主任医生。十里八村的老人,哪个高血压哪个心脏病哪个头痛脑热,谁家里的药吃了多少还剩多少,该配不该配,长龙是一清二楚的。父母即使在大医院看病配药,也要拿去给长龙看一看,长龙审阅过后就放心了,好像长龙就是大家心目中的“大长今”。
北方的网友说,这次疫情袭击老家后,全村高烧的人都到诊所里打针,问是不是新冠,大家说管它是不是新冠旧冠,打了针后都活蹦乱跳了。四川的网友往乡下的亲戚寄了抗原,问要不要布洛芬和连花清瘟,结果对方说,不如到赤脚医生那里配一包便宜的头痛粉,管用。
我的一个朋友是临安人,他说:“我们一千多人的大村子,基本上都阳了,症状都不严重,也没听说谁大病了,病重住院了。这个病毒一来,村民们一下子到哪里去找西药,也买不到退烧药。还好,靠山吃山啊,大家都到附近山上挖草药寻草药,不管有用没用,煎水泡茶喝。什么前胡、艾叶、鱼腥草、野菊花;什么生姜、葱白、枇杷叶、青龙白;什么酒药花、白毛夏枯草、车前草等等,家家户户都在炖草药熬中药,一个村一下子冒出来很多‘赤脚医生’,人人都是老中医一样。老百姓一点也不恐惧,很少咳嗽,该吃吃,该睡睡,真的佩服劳动人民的创造性!”
我母亲也当过八九年赤脚医生,家中抽屉里有一本宝书,似乎是《赤脚医生手册》,扉页有一行题词:“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案几上常年放着个药箱,这些我们是不能轻易碰的。母亲经常到山上挖草药,给别人打针包扎,半夜三更被叫去给孩子接生。我小时候很羡慕有人生病住院了,那样就有黄桃罐头和苹果吃。但我很少头痛发热,即使生病了,都是上山挖个草药煎了喝,不去医院,自然也吃不上罐头和苹果。
母亲经常教大家辨别一些常规草药,家门口也时常晒一些花草啊根茎啊什么的。时间长了,我们都认识不少中草药,也知道它们的一些药效。如黄荆、桑叶、柴胡、白菊黄菊、葱白等,是感冒发热用的,能祛风散寒,咽痛消肿。蒲公英清热解毒利尿;鱼腥草、马齿苋、金银花清热解毒消肿。有一种草长得像鸭子的脚,叫做鸭跖草;还有一种叫做拉拉藤、割人藤,学名叫葎草的,可以治疗蛇咬疮痈肿痛等。
印象中母亲经常提到两种草药,不过我总是分不清。一种是叫做“七叶一枝花”,听名字就是七片叶子一朵花,根茎黑色细长椭圆,可以用于小儿麻疹肺炎。还有一味草药叫做“一枝黄花”,不是现在外来入侵品种的“一枝黄花”,可以治疗感冒、咽喉肿痛和扁桃体炎。还有一味草药叫做“三叶青”,三片叶子,根茎是一个吊葫芦,是治疗蕲蛇、银环蛇的良药。
乡村里的山涧边、田塍上,高山缓坡,几乎都是长着、藏着草药的福地,我记得村里的溪水旁,到处都是一丛丛的黄精,叶子像是细长的箬叶,根茎挖出来后,经过九蒸九晒,黑黑的甜甜的,咬着像是番薯干,煮水喝了能补脾润肺生津。
母亲当赤脚医生后,每次到学校打疫苗,总是先把我拽出来一针扎下去:“同学们,你们看,一点都不痛的。”大哥和二姐都会扎针,也懂一些草药。尤其二姐,从小就喜欢看母亲给别人打针,学着大人的样子,摸摸人家额头,看看舌头搭搭脉。她三四岁的时候,因为跟着母亲到医院看病人,一不小心还染上了脑膜炎。
小时候的我每天跟着大姐、二姐,很多小病小痛,都是姐姐们照顾好的。二姐还无师自通地掌握一些独门秘籍,学会治疗医生手册上没有记载的一些病例,最典型的就是帮我治好了牙痛。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正月,这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山里的交通断了。偏偏这个时候,我的半颗蛀牙痛了,右边下颌倒数第二颗臼牙,像被点着了的炸药一样,鬼抽般撕心裂肺。
牙痛不是病,痛起来不要命。10岁的我痛得从床上滚到木板上,又捂着嘴从楼上哀嚎到楼下。姐姐们给我找到了几粒止痛片,第一次吃一颗,没用;第二次吃二颗,没用。第三次吃三颗,母亲说,再吃下去,牙不痛了,人恐怕要傻了。
大雪封山,我们根本出不去,更何况,当时的交通工具也只有自行车。即使能出去,距离六七十里的地方,才有镇医院。二姐说,没有办法了,试试农村的杀牙虫土办法吧,不过我没有试过哦,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二姐先找来一盏煤油灯,倒了一碗农村里打的菜籽油。从旧被单上剪了一条棉片,用白麻线密密缠在筷子尖上,像是一根橡皮铅笔。然后让我坐在火盆边,吩咐我对着光亮张开嘴巴,张得越大越好,姿势固定不能动,她撸起袖子开始手术。
所谓手术,就是把包了棉布条的筷子,浸泡在菜籽油里,然后在煤油灯上“呼啦”一下点着,燃烧3秒后,“噗呲”吹灭火苗,趁着滚烫的温度,把冒烟的筷子头按在我虫蛀的牙齿上。
我一看这个阵势,和渣滓洞烙铁行刑一样,又害怕又慌张又疼痛,哪里肯将就,拼命想逃脱。二姐说,你再扭来扭去,这个滚油滴到你脸上,就是变麻婆了。
我只有忍耐住万般恐惧,任由二姐摆布。筷子油布滋滋响着按在我的牙齿上,燃烧、熄灭,再燃烧、再熄灭,我似乎听见牙齿里面有万千虫子兵荒马乱,被火油烧死的呐喊嘶叫和垂死挣扎。
二姐连续三天给我杀牙虫,每次半个多小时。最后一次却失了手,手一哆嗦,没有把控好,一滴滚油烫在我嘴唇上,立马起了个大血泡。母亲见状跺脚就骂:“你就不能当心点吗,这毁了容,以后还能嫁得出去吗?”
非常奇怪的是,从二姐给我杀牙虫到现在,三四十年过去了,我那个虫蛀的半截破牙,再也没有痛过。
“赤脚医生”漫山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农村真的是个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本文配图由CFP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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