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热闻】晚潮｜东湖岸上不胜愁：悼念我的黄海老师

□李剑亮

【资料图】

昨晚，是平安夜。

今天，我中学时期的最后一位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黄海老师走了。

黄海老师接手我所在班级的时间是1979年9月。那时，他刚从本县另一所农村中学调来我们这所农村中学。

学校之所以安排黄老师担任我们这个毕业班的班主任，是基于黄老师严厉的教学与管理风格。学校领导希望在黄海老师的严格管教下，我们这个毕业班在一年后的全省乃至全国统一招生考试中取得良好成绩。

从学校老师的闲聊中得知，黄老师家的两位小孩，和我们差不多是同龄人。一位高中毕业应届便考上了浙江大学，一位初中毕业也应届考上嘉兴市的一所中专学校。那时，国家刚恢复高考制度不久，黄老师的两位子女能一考成功，确实具有示范作用。于是，大家面对黄老师在教学与管理方面表现出来的严厉要求，也就默默地接受了，并相信经过这样的严厉之后，自己也会学有所成。

我是以高复生的身份在黄老师带的这个班复读的。那时候，复读几乎不用办手续。学校觉得你上一年高考成绩比较接近录取线，就让你重新回来复习。不过，如何跟班复习还是有不少问题。因为，我跟读的这个毕业班还要完成常规教学计划中的物理、化学等相关课程的学习，设定的学考目标是中专层次的理科专业。而我上一年报考的是本科层次的文科专业，与班级大局不同。于是，黄老师就帮我一起安排复习计划与进程。具体办法是，语文、数学、英语、政治等课程，我随班学，跟大家一起听课，一起做作业，一起测验、考试。当同学们上物理、化学课时，我就转移阵地到寝室，自己复习历史、地理。

当然，独自一人复习历史、地理等课程，还是会碰到不少问题。于是，我设法寻求一些帮助。有一次，我在黄老师办公室里看到一份由省教研室主编的刊物《教学月刊》，上面有一篇指导学生学习中学地理的文章，就向黄老师借来认真阅读。文章讲述了地面高度的计算、等高线地形图及判读，以及在等高线地形图上判断五种陆地基本地形。等高线地形图，是当年新增加的知识考点，也是我第一次学习。因此这篇文章对我特别重要，也特别有帮助。当时，没有复印等条件，于是，我就把这篇文章认认真真地抄录了一遍。让我更欣喜的是，文章的后面还附有作者的单位。于是，我就按图索骥给这位在本省安吉中学的余老师写信（在我考上大学后不久，余老师也从安吉调入了杭州市的一所重点高中任教）。在随后的日子里，余老师就把他们学校的地理、历史模拟卷等学习资料邮寄过来，由黄老师签收后转交给我。我收到试卷后，就利用一块相对整块的时间（如中午或晚自修）把它做完。然后再对照教材自己批改。于是，在我的历史、地理两课的学习、复习过程中，安吉的余老师远程指导我，班主任黄老师则充当二传手，一起助我走进大学之门。

那年与我同时考取高校、中专的同学有不少。这里既有和我一起有幸参加学校后来开设的英语特色班的近十位同学，还有其他几位理科成绩特别突出的同学。我想，这应该是黄老师从教历史上最有成就的一段时光。

在我进入大学学习后，我和黄老师便以通信的方式保持联系。每到寒暑假，我便会去母校看望黄老师。

在我离开母校不久后，黄老师的生活与工作发生了一些变化。

先是，与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不幸亡故。那时，我还在读大三，正在为春节后的研究生入学考试紧张复习。与我同为英语特色班的一位同学来信告诉我黄老师家的这一变故。我收读消息后，便向系领导请假。第二天，我坐早班车回母校看望老师。一对师生，大多数时间，静坐无言。当天下午，我便又坐末班车回到学校。

在我参加工作不久后，黄老师也离开了他曾经陪伴他美好青春的教师队伍，重回他来我们小镇之前工作过的小镇，开设一家小哺坊。

在他开哺坊期间，我曾去看望过他。那是一个寒假。春节期间，我回老家看望父母后，从我们小镇坐轮船到黄老师开设哺坊的小镇。因为事先写信告诉了老师，老师早早在轮船码头等我。一见到我，问我的第一句话，不是寒暄，不是客套，而是最近在读什么书，写什么文章。看着老师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震动。想不到老师自己虽然已“下海”，对学生却还是以读书人来要求与提问。我紧紧跟在老师身后，一边回答老师的提问，一边似乎也读明白了老师眼下的处境。本来，在坐船前来的路上，我曾设想着老师带我去参观他的哺坊，但直到用完午餐，老师仍没有这个意思，且有意回避着“哺坊”这两个字。我想，或许是老师低调，不想谈他的经营。或许是老师希望在我面前出现的依旧作为一位老师的形象，而不是一位哺坊经营者的形象。

再后来，黄老师停办了哺坊，转行开了一家书店。还是在那个小镇。

开书店的基本流程是，一边从大书店或书商那里以较低的折扣进货，一边以书上的定价在自己的书店里卖给读者。于是，这段时间黄老师就经常往来于上海、杭州等地进货。

有一天上午，我正在文三路上宁桥旁边的学校上班，黄老师突然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说是来杭州图书市场进货。当时，杭州图书市场在文一路上的宋江村，离我单位不是很远。我就跟老师说，你先过去进货，等中午下班我给上小学的女儿伺候好午饭后，再来图书市场找你，一起吃中饭。中午，等我伺候完女儿的午饭赶到市场时，已经快1点钟了。黄老师已进完货，在市场边的一家小餐馆用餐。我陪老师聊了一会儿天。老师急着要坐长途班车回去，我也赶着回单位上班。我们就这样在落叶满地的文一路上的一个公交车停靠站匆匆道别。

再后来，书店也不开了。

再后来，黄海老师在县城郊区的新建住宅小区购置了一套房子，和他的同龄老人一样享受一位退休教师的悠闲生活，不再为曾经的梦想东奔西跑。

县城，不是黄海老师的老家。他的老家在县城西北的一个小镇。早年，他从这个小镇走出来，考取了县城里惟一一所师范学校。那所师范学校是当年全县众多中小学师资力量的培养地。县城，也就成了黄老师人生梦想开始的地方。他十分珍惜在师范学校的学习机会。因为，他深知这个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在他七岁那年，他父亲就不幸去世了。母亲和哥哥呵护、照顾着他，使他通过考试得以跳出农门。师范毕业后，黄老师被分配在县城的一所优质小校做老师。期间，他对一位美丽、善良的同事产生了爱慕之情。但由于那位小姑娘的家庭背景比较复杂，组织上便劝阻黄老师放弃这份“美好”。倔强的黄老师没有顺从，最后被调离县城，来到离县城很远的小镇做乡村教师。或许，从那时起，黄老师的工作与生活方向被悄悄地改变了。

然而，正是由于这样的变化，让我在那个难忘的1980年代的前夕，在家乡小镇的这所中学认识了他——我中学时期最后一位班主任黄老师。于我而言，这自然是我今生的荣幸。

如今，这位在我人生关键时刻出现的恩师却无奈地离我们而去，让我悲痛不已，悲痛这位历遭挫折但依旧对生命、对情感、对理想充满无限渴望的老人，就这样被病魔无情地终止了一切。（题图由CFP提供）

2022年12月25日

作者简介：李剑亮，文学博士。杭州大学中文系、古籍研究所（本科、硕士、博士）毕业。浙江工业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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