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
三天假期翻翻钱锺书先生《管锥编》,无意中翻到《全上古三代文卷十六》中有彭祖《养寿》:“服药百裹,不如独卧”,还有顾况《宜城放琴客歌》等等,钱锺书先生对此作了考证和梳理,其内容类同《太平广记》卷二葛洪《神仙传》中记录,“彭祖上士别床,中士异被,服药百裹,不如独卧"。不管这些话是传说中活了八百岁彭祖流传下来,还是葛洪、孙思邈等人的演义,都集中表明一个观点,服一百帖药或吞一百颗药,不如清静独处。我以为,这是古人的智慧和远见,是对道学、哲学、医学的辨正认识。彭祖作为尧帝时期的高人,《列子》《彭祖经》还记载了他用美食治愈尧帝的病——那是一碗野鸡汤,他还编排健身操、自制汤水帮助士兵驱除湿寒,强健体魄。
无论彭祖长寿的传说是否靠谱,事实是,在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中,没有他人能取代这个历史符号,因此对别床、异被、独卧的见解值得我深思。非常时期,若条件允许,甚至可以别室,可以异层、异屋,自我隔离,这正是目前各自安好的最佳方式。
【资料图】
世界永远是共通忧患,医学的真谛更多也是人文的关怀。特鲁多名言“有时是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说明帮助和安慰所给予的引导和关爱,是更大范畴的治疗方式。1873年,年仅25岁的美国医生特鲁多患上肺结核,那时,人类还没有药物能攻克结核病菌,尽管有了妻子和两个孩子,特鲁多毅然与她们隔开,一个人来到纽约的阿迪朗克山休养。他躺平在大自然中,以宁静的心和负氧离子为药,三年时间肺结核病痊愈,从而深受启发,在阿迪朗克山边的撒拉纳克湖畔创建了美国第一家治疗肺结核疗养院,帮助和治愈了无数患者,直至今日,人们怀念他,把他从医的座右铭作为职业的操守和对待患者的理性谦卑。
谁能眷顾芸芸众生?当我们面对专家各种建议、各种药物、各类心灵鸡汤、各种反复无常,我们必须内心淡定,若你也朝三暮四,今天屯“祖母绿”,明天抢“退烧神器”,为此狼奔豕突,消耗元气、精力,正是给病毒机会。
当三年疫情被宣告以另一种方式来面对时,家里只有日常针对自己顽疾胃炎、慢性咽喉炎的常规药,当满屏都是刀片喉、水泥鼻、鸡毛嗓时,我发现自家药屉里居然没有一颗退烧药,当然此时也买不到退烧药了。
我下单买了十斤生姜、一箱子白萝卜,再买了两斤小葱,一包蒜头,又在水果店买了橙子、梨和柠檬。它们是我备战的粮草、作战的武器,有了它们,我心安稍许,在严阵以待中回忆以往。
一碗清水,煤油灯照出碗底的一枚金戒子,水很清戒子很亮,外婆让我把这碗金戒子煮的水喝掉,因为我晚上睡觉时常惊厥不安。我顺从地喝完,淡淡的一点异味。外婆说喝了就会治好我的病,这水能镇心压惊。
这是迷信吗?我喝过好几次这样的清水,它是民间一个偏方,不管科学怎么说它不科学,但那几碗水确实治好了我的病。
感冒发烧可有美食治愈,先喝带须葱头、菜头丝与生姜熬的汤,菜头丝黄黄的,卷曲着,是陈年的菜头丝,有奇异的香,与葱头、生姜交融出一股鲜甜的味道,有时加一把米粉,我吃得满头大汗,用干毛巾拭擦后被包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睡觉,妹妹们不能与我同床,外婆说翻身会有被风鼓起,出汗时不能有风侵袭。第二天烧退后一般还会咳嗽,吃冰糖炖雪梨、鱼腥草胡萝卜瘦肉汤、枇杷叶冰糖水,还有更好吃的冰糖鲈鱼的。发烧后没食欲,外婆从供销社的大玻璃瓶里买二两冬瓜糖,霜一样裹着的外表,一小截一小截,细润甜嫩,煞是好吃。还有鸡蛋羹,与豆腐花一般嫩,入口即化。
身体修复的日子就喝粥或吃面汤,佐餐以皮蛋和酱油肉沫为主,有时来两条大梅童,剔出细嫩的肉,感觉像是坐月子的待遇,外婆嘱咐一定要吃容易消化的食物,再喝点青菜汤。一个疗程下来,生病的日子过成了美食节。
少年遗尿我家乡闽南话叫"渗尿儿",是体虚的表现,糯米酒或鸡蛋酒真好吃,立竿见影的良方,屡试不爽。母亲有一次下肢浮肿,摁下去一个坑,外婆找来一种食用碱,不知是否叫卤碱,用碱蒸糯米饭,铝饭盒打开后一片橙黄,很香很诱人,吃几次后母亲肌肉弹性恢复了。从小到大我信奉食疗,如食疗圣典所言:食疗偏方,是一座魔法宝库,让日常生活中的普通食物蔬菜水果,摇身一变成为可爱的健康大师,我家乡就有民间食疗的小宝典。
作家虹影非常喜欢吃辣,她说自己生活在辣椒之地,带着辣椒满世界走,因为她是重庆人。我很少体验川菜,有一年感冒了,又没有时间躺平和自我疗愈,干咳不止,抗病毒抗细菌的、止咳的药全用了还是压不下,折腾了两个多月未能痊愈,按古人说这是得了百日咳。就在被折磨得乌七八糟时,因工作需要我出差重庆,当天晚上重庆饭店里几乎没有不辣的菜,我不敢下箸。饭后大家一起散步到磁器口,听说酸辣粉是磁器口必吃的美食,每个人都来一碗,我吃着吃着汗水像屋檐的雨水,从鬓角、额头一颗颗滚下来,我想这可不得了,吃了重庆辣,晚上回去肯定是咳得没法睡。奇迹就是这样出乎意料地发生了,那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在重庆的三天,我入乡随俗,每天红红的辣椒,畅快的汗水,三天后咳嗽没了,神釆飞扬登机返程。后来,我看到《三国志·华陀传》记载:“府吏倪寻,李延共止,俱头疼身热,所苦正同。佗曰:寻当下之,延当发汗。或难其异,佗曰:寻外实,延内实,故治之宜殊。”这么一对应,我属内实体湿,发汗去体湿劫病也。
去年11月20日杭州马拉松赛,我朋友从家乡玉环来到杭州参加全马,我是东道主,早早订好了酒店。当天上午我去马拉松现场拍照,中午回来后开始胃脘疼痛,疼得弯腰弓背,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不见好转。晚餐我强忍着一阵阵疼痛,热情欢迎朋友们的到来,但是自己如此疼痛什么东西都不敢吃了。当一大砂锅猪肚鸡堡上来,热气腾腾,飘出来的香气有海南白胡椒特殊的气味,汤色十分诱人,我舀了一碗喝下去,觉得胃似乎有股暖流涌上来,再续上一碗喝了,感觉胃肠宽了起来,似任督二脉被贯通了,胃不再疼痛,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我就能正常吃饭了。
治愈我们的,很多时候不是药,不是补品,是民间的汤汤水水,是分泌快乐多巴胺的美食,是常识和经验;有时也可以是静静地、均匀地呼吸、或深呼吸,自然地修复我们的肌体。
王安石是宋朝廷的犟驴,在宦海沉沉浮浮坚守已见,在对自己身体疾患的治疗上也是如此。熙宁年间,王安石病喘重患,作为一朝丞相,关心他的人多了,名医开出十分贵重的紫团山人参四两,心思周密的发运史薛向带来“紫团山人参”拜见王安石,说卑职顺路从河东带来,不成敬意之类的话,王安石坚辞。那用什么办法缓解和治疗呢,按历史记载大致是:王丞相认为,这病慢慢来,以前(没那么多人出点子出方子)不也是好起来了吗。王安石的犟是清醒的,也是一种对自我疗愈的自信。
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苏东坡几经周折终于离开海南岛,第二年六月抵达江苏扬州,不幸得了痢疾,身体虚弱得难以进食,这位历史巨人给自己开了药方,喝黄芪汤。当我重读林语堂《苏东坡传》时,真想一手把那汤碗打碎,黄芪确实是补气虚抗疲劳,但在身体极其虚弱情况下,补药就成了毒药,难道懂医的苏大人回归朝廷心切,想尽快恢复元气一时昏了头,或是想打起精神回报沿途千万百姓长立江边一睹风采的热情?此后他的病缠绵不愈,当船行至曾经的家园常州时,他再一次从船上坐起,穿上长袍戴上帽子强撑着身子向岸上乡亲作揖。七月,已患“热毒”高烧的东坡先生又一次没有自救,而是“自戕”,他竟然喝人参浓汤,当月呼吸衰竭而亡。发热本身就易让人体缺津液,燥热难耐,喝人参浓汤是火上浇油,油尽灯枯,叫人如何不扼腕长叹。
在知识的汪洋大海中无所不知、神一般存在的东坡先生,为什么那么做,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东坡先生需要的只是一碗薄粥、米汤,慢慢地滋养薄弱的肠胃;他更需要静养,躺在摇摇晃晃的船上,不闻窗外事,然后顺利入京,执掌朝政。哪怕再任杭州太守,那又会延续多少义薄云天、永垂青史的事迹呢!
明天,我想重读《宁静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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