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惠琴
清明节上坟,父亲的习惯说法是去坟头看看。从最新的祖母的坟头走起,从各处赶来的家人慢慢汇集,大半天才能走完整个行程。
祖母的位置风景好,路也好走,边上有竹林,我每次来都在边上挖笋攀狼鸡头。曾祖母的坟特别古朴,上面爬满了薜荔藤,很漂亮。这里往上走百来米就是曾姑祖母的坟头,她是我上初中时去世的,是我有印象的我家辈分最高的长辈。她又高又瘦,和照片上的曾祖父很像。因为害怕火葬,她去世前几个月一定要求回娘家。后来就由我妈、二伯母和她的小女儿一直照顾到去世。也因此,曾祖母的后人每年从杭州回来上坟,平常也偶尔来上图山看望我爸妈。
曾祖父柴葆青,字凤锵,又字凤迁、奇威,他的坟头直到几年前才找到,找到时淹没在荒草竹林里,很是清净。曾祖父有一本日记,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记载了日常工作及家常。比如说“某年某月某日,收到阿中航空信件一封,家里安好。”“某月某日城内闵女士收到四川来航空信件一封。”“某日中餐两个玉米……”记得读小学时还把日记的故事讲给我的语文老师听过。可惜后来家里拆屋造屋,要再找到这本日记,得请曾祖父多多保佑了。
写日记的曾祖父,解放前夕从重庆乘飞机回乡后再也没出去过,他留有一些物件:小皮箱、水晶眼镜、一头是牙签一头是挖耳勺的银质坠领,还有一些精致的小物件和家用品。父亲说,他回来以后,在上图山的金家祠堂里办了学,后来又把学校搬到本家的柴氏宗祠里,之后又曾在场口镇小任教多年。现在祠堂的后进厢房的板壁上,还留有一些表示奖励的字迹。
场口镇小百年校庆时遇见曾祖父当年曾经教过的几个学生,知道了他治学严谨,重视学校的规矩和纪律,大概是曾经的职业使然。其中一个学生还带来一张当年的相片,和家里保存的是同一张底片。照片上的曾祖父光头,青布长衫,清秀又不失威严;照片背面落款:寄父柴葆青。他对学生极好,每月的工资省下来捐助穷学生,而自己在家时“一颗螺蛳汤蘸蘸都能吃三顿。”
年轻时一直在外工作的曾祖父,和曾祖母感情不睦,听说每次回家探亲,父母都要把他们夫妻俩反锁在房间里,也因此,只生了祖父一个,别无兄弟姐妹。
他去世时,父亲尚小,没隔几年,五十岁不到的祖父又去世,父亲也才二十来岁,一来二去,曾祖父的坟地被忘了。
坟前的祭祀,母亲絮叨的总是请先人护佑我们这些小辈身体健康,出行平安,然后就是读书的上进有为,考上好的大学。我们拈香叩拜就简单得多,无非是一句“阿太(阿婆),我们来看你了”。感谢现代的照相技术,我家几位先辈都留下了照片,我们平常还会调侃一下谁长得像谁,从小见惯,便也没有了畏惧感。何况,死生平常事,再伤筋动骨的历史,隔了数十年再叙述也平静了。
祖母的坟迁过一回,这不算平常,但一晃又过去好几年,原来的位置也只有个大概的记忆了。清明来现在的地方,整个村庄尽收眼底,上来的山路一侧还有一丛开得极热闹的紫色映山红。
一年当中,来祖母坟前转的次数不少,像杭州的妹妹,每次回家到山上走走时,必说要去看看祖母。
而我最喜欢的是在边上竹林挖笋。今年清明,天空下着小雨,估摸着林间泥泞,我没打算挖笋,可一到坟头边,眼尖的我就看见一点点金黄色的芽头,一定是一株大笋。我散光加近视,在林子看别的其实不行,找笋倒是还好。挖了几锄头,姑父说让他来,结果他挖了几下,觉得边上有竹鞭不好挖,直接挖断了。挖了出来的黄泥毛笋,拎着感觉也有三四斤,可惜了剩下的半株。我妈说:“留在那里山蚂蚁会来吃。”好吧。
“阿婆,我们来看你,大家都来了。”祭祀之后,大家又开始聊陈年旧事,也聊祖母从小对我的偏爱。
祖母和祖父结婚七年后才生了父亲,接着又陆续生了四个,可惜最后只养活了三个,而大姑妈几年前也过世了。
祖母因没有奶水,几个孩子一个也没有亲自抚养,就像父亲,小时候看到父亲遇见村里年长的妇人都称之为“姆妈”,觉得奇怪才晓得父亲小时候吃百家奶,后来才抱到一家养到五岁。大姑妈养到十二岁回家,小姑妈也在别人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小叔因十岁就去世,他的事情留下来的就少了。
而我,却是祖母带得最长的小孩儿,隔代亲更亲。在祖母去世后好几年,有一天晚上做梦,觉得口渴,渴死的感觉,然后就喊奶奶要喝水,只见祖母巍颤颤地端过来一杯水,凉丝丝的水入候,方才安心。梦境真实,第二天醒过来恍惚之间分不清真假。
祖父的坟头和祖母隔得有点远,要爬另外一座山,坟头看起来像随便砌的土堆,上面长了三四棵树,最大的一棵樟树一年时间长了不少,我问父亲,坟上的树要不要都砍掉,尤其是坟正面那棵看着碍眼,再这么长几年,坟头都要没有了。父亲说这棵碍眼的是黄檀,成长不易,先留着吧。小姑妈说祖父的骨灰回家后在家放了年把才入土,父亲也补充说就是和一个自家人用脚箩担一头骨灰盒一头石灰挑到山上,和早逝的小叔葬在一起。小叔因未成年就过世,没有坟头,前后相隔半个月的过世的父子就在地下团聚在一起。
父亲说,祖父去世那年,是家里灾难深重的一年,小叔溺水去世时年仅十岁,当时村里人劝慰祖母说这样的消息告诉祖父会让祖父伤心,还是不要告诉了。然而仅仅过半月,祖父所在的海盐卫生院就带过来祖父自杀的消息,不知道祖母有没有后悔没把祖父叫回家来。
先人们的这些故事,小时候上坟,我们听父母亲讲给我们听。现在,已经轮到我们给孩子们讲家史,讲乡村的变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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