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杨杨和他的四位客户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吴恩慧

又到清明时节。

每逢这个节点，杨杨都比平时更忙。这位从乌鲁木齐来到杭州的入殓师，这几天常常要到凌晨3、4点才收工，因此，这两天约上杨杨采访，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

在春日的一个下午，杨杨坐在我对边，面容安详，带着淡淡的微笑，虽然只是36岁，却给人“大叔”的稳重感。

杨杨说话慢条斯理，杨杨握咖啡杯的手白晰而稳定。熟悉他的人告诉我，他一直是这样。

日本电影《入殓师》的主人公小林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从一个大提琴师，转行成为一位入殓师，杨杨同样也没料到，自己会从银行基金销售，转向殡葬行业。

从事殡葬行业九年，杨杨的经历充满了温度。他为自己的外婆温柔地做完后事，他救下一位想跳楼的30岁小伙子，还带领两个懵懂的孩子为天堂的妈妈送上礼物……

每天都在告别，杨杨的人生观也因为职业潜移默化，他特别珍视生命的可贵。放假时光，他会在市区最热闹的十字路口坐上一个小时，啥也不干，就看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觉得这个世界多么生动，活着是多么美好。

一起来听听泰康终极关怀径山竹茶园入殓师杨杨的故事。

杨杨生活照

客户一：外婆

操办后事后，这份工作终于得到家人的认可

杨杨从2013年开始从事殡葬行业，但一开始，家人并不支持他做这份工作。直到2015年4月，“家人态度的转变，是从我外婆离世开始的”。杨杨说，当时，他亲手操办了外婆的整个后事。

“外婆净身穿衣、守灵、买棺材、入殓、盖棺、下坑等，都是我一手服务。”杨杨回忆，因为是亲人，他做得特别仔细，像净身穿衣步骤，本来半小时就可以做完的流程，他用了一个半小时，比平常更加细致耐心。

这也影响了他之后的服务态度：从外婆之后，他做出了更好的服务，比如擦拭身体的毛巾，有些可能只用一块毛巾擦，他特地分开，用三条毛巾，分别擦拭脸、身子、脚。“虽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却是对生命的尊重。你想，我们平时擦脸和脚，肯定都是不同的毛巾吧？”

看着杨杨温柔细心地给外婆做完后事，母亲对他这份工作的态度终于转变。从此，当别人问起杨杨的工作，她会大方地说：我儿子在殡仪馆工作，他还是火化车间主任呢，我儿子技术可好了！

无论走多远，杨杨都不会忘记外婆这个特别的“客户”，她是家人支持他从事这份工作的转折点，更是让杨杨牢记自己成为优秀入殓师的初心。

杨杨正在工作中

客户二：鲁先生

“父亲如此体面地离开

我们没有遗憾了”

在新疆的殡仪馆工作期间，杨杨因为优秀的服务，收到过很多感谢信、锦旗，自2020年底来到杭州泰康径山竹茶园工作后，他也在去年10月首次收到锦旗。

“功德无量，造福大众”、“工匠精神，尽心尽力”，去年10月9日，杭州的鲁先生寄来这两面锦旗，对杨杨和同事细致、温情的殡仪服务表示感谢。

在此之前，鲁先生因其父亲生命临近终点，打电话到泰康寻求临终关怀服务。杨杨前往病房，陪伴鲁先生送别父亲最后一程。老人由于长期卧病在床，全身90%面积的皮肤已经溃烂，长期使用呼吸机也导致他下颚脱臼，另外，因气管切开，创口也流了不少血。

到了现场，杨杨立即对老人的创口缝合止血，随后用酒精为逝者全身消毒、擦拭三遍，并耐心地按摩面部肌肉，30分钟就让老人的下颚归位，随后又用多年积累的化妆技巧，将老人大面积溃烂的面部修复如初。

期间鲁先生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亲眼目睹了服务全过程。看到父亲带着淡淡的妆容，安详、体面地离开人世，他感动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父亲的面容可以修复，他如此体面地离开，我们家属也没有遗憾了，真的感谢你！”

杨杨还完成了这位老人生前最后一个心愿——绕西湖一周。杨杨与相关领导联系沟通，经过多方协调，最终在老人的灵柩运往殡仪馆时，带他绕西湖一周，完成了心愿。

“这是我到杭州后第一次收到锦旗，这也激励自己不忘来时路，做出更好的服务！”杨杨说，鲁先生这位客户他会一直记着，这是自己背井离乡来到杭州后一种温暖的鼓励。

客户三：余杭小伙

只发来一张顶楼照片

难道他是想为自己准备后事？

在杭州这两年工作中，有一位客户很特别，杨杨不是送走他，而是把他救回来。

2021年7月12日，杨杨接到余杭良渚一位客户殡仪服务需求电话，称亲人高空意外坠亡，需要殡仪服务。

到达现场后，杨杨问客户具体地址，客户却迟迟不肯说出，只是发来一张楼顶俯拍照片。

杨杨与这位客户的聊天截图

客户发来的楼顶照片

看了照片，像是客户家里，又追问他具体方位。但是客户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杨杨。

“突然，我猜想，这场殡仪服务，客户是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他是不是打算从楼顶跳下自杀，让我给他做后事？”杨杨说，当时这么一想，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为了从死神手中抢回生命，他一边拨打110向警方寻求帮助，一边又拖住客户，跟客户微信沟通、安慰、心理疏导，进行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谈判”。警方根据所得聊天信息、照片环境反复比对，确定了客户具体方位。果然，这位客户是因为感情不顺，一时想不开，想要了结自己。

客户感谢杨杨

事后，这位30岁的小伙子不断向杨杨表示感谢，说一定会好好活着。“这么多年，我都是不断在送别，这次能够救下一条年轻的生命，我心里也很高兴！”杨杨说。

客户四：年轻的妈妈

用她生前用的粉底眼影唇彩

逝者的苍凉被往日的芳华冲淡

最让杨杨感动的，是一位因癌症离世的年轻妈妈。

杨女士是泰康寿险客户，她知道泰康有终极关怀服务，于是先给杨杨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虽然我们素未蒙面，但我相信你能理解并满足，一个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人的临终遗愿。我天性浪漫，恳请你在我的葬礼上……”

“尽管我没有见过这位女士，但看到这封信，感到我被需要，我也很感动。”杨杨说。

几天后，这位杨女士就因肺癌离世。当天，为了给她净身穿衣，医生拔掉手术伤口处的针头，导致大出血。一时间血如泉涌，家属惊慌失措。杨杨当时正在旁边，立刻拿起针线缝合伤口，帮助逝者止血，并不断安慰家属。

杨女士的血染红了杨杨的双手、衣服。为尊重逝者，杨杨先去净手、换衣，然后才开始整理她的仪容。

杨女士生前美丽端庄，为了还原她的容貌，杨杨用了杨女士生前用的粉底、眼影、唇彩，慢慢地，逝者的苍凉被往日的芳华冲淡，在亲人心中定格的，最终是美好的画面。

得知杨女士生前喜欢杜鹃花、《梁祝》小提琴协奏曲，为实现对逝者的承诺，也为还原其浪漫一生，杨杨特地在她的追悼会现场、灵堂布满杜鹃花，邀请小提琴演奏师，为其演奏《梁祝》；并将她附在信里的20余张照片，制作成情感语录视频，在追悼会上循环播放。

“最让我触动的是，杨女士在信中交代我买两套恐龙图书送给两个儿子。她真的是一个很有爱的母亲，连这么温柔的细节都想到了。我按照嘱咐，买来了恐龙绘本，也建议孩子们准备礼物在追悼会上向妈妈回礼。”

在追悼会现场，懵懂的四岁的小儿子缓缓走向妈妈的棺木，郑重地把一本恐龙图书送给妈妈，六岁的大儿子则向妈妈送上一个精美的小礼盒，里面是一对漂亮耳环。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家属们都热泪盈眶。

父亲和发小

影响杨杨的两个关键人物

说出来，可能很多人不信，杨杨开始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最初从事金融行业。

2011年，杨杨进入乌鲁木齐招商银行，在私人银行部从事基金销售。因为沟通能力好、亲和力强，客户很信任杨杨，因此每到年底，杨杨的销售业绩在六个部门中名列前茅，后来他成为小组长，手下有个9人的小团队。

2012年年底，杨杨萌发了跳槽去证券公司做投行的想法，于是就在家自学备考CFA（特许金融分析师）。

备考期间，在新疆昌吉市殡仪馆工作的一位发小叫他帮忙。当时，这位发小已经在殡仪馆工作三四年，美其名曰叫去帮忙，其实是当时馆里人手不够，想让杨杨去殡仪馆上班。

思考了一番，杨杨答应了发小。“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自己有个心结一直没有解开：2008年，我父亲去世，火化那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建议我揭开父亲脸上的盖脸帕作最后的告别，但是当时却因内心害怕，没有勇气揭开这层布帕看父亲最后一眼。”杨杨说。

自此，杨杨开始接触殡葬行业，在新疆昌吉市殡仪馆从事入殓师一干就是七年。“有一天我估算了一下，在这七年时间里，大概送走了3万人。”杨杨说。

杨杨正在准备工具

2020年，再一次因为发小，杨杨来到了杭州。

发小是绍兴人，他于2018年回浙江，到了杭州市殡仪馆工作。他到杭州后，告诉杨杨在杭州无论是个人发展前景还是收入待遇都更好。

“我跟发小关系很铁，百分百信任他，他带我入行，也带我走向更好的前景，回想起来，还是很感激他的。”杨杨说。

2020年11月，杨杨来到杭州，面试了两家单位后，最终选择了泰康，工作地点是在余杭的泰康终极关怀径山竹茶园，从事负责殡仪服务执行等工作。

“为什么选择了保险公司，是因为当时泰康看了我的实操技能和经验，觉得符合公司终极关怀板块的发展规划，加上正要成立新的部门——殡仪部，我是理想的人选。”杨杨告诉记者，据他这些年工作经验以及所了解到的情况，泰康这块尝试在同行还是少有的，所以选择在泰康，也有一种加入行业引领者的豪迈。

“这几年我收到的感谢、肯定非常多，看到自己这么被需要，我觉得这份工作很有价值。”杨杨透露，“有一次我连续16小时为一位逝者做好遗容整理工作后，家属感动到跪下。每当经历这种场面，我就想起自己的父亲，虽然我没能看他最后一眼，但如果他能在天上看到我每天都在付出用心、温情、人性化的服务，让逝者安息、送他们有尊严地离开，应该也会感到高兴、原谅我当时的懦弱吧？”

目前，杨杨这个新部门团队在不断壮大——现在已经有12个小伙伴，不少90后、00后新鲜血液都加入进来。与此同时，谈了六年恋爱的女朋友也坚定地支持他，下个月也要从新疆来杭州发展了，两人还决定下个月去领证。

杨杨和他的团队正在开会

“在九年的工作中不断‘修行’，我想我已经跟自己和解，心结也放下了。”杨杨说。

入殓师的忠告：

远离大车、注意这几个时间节点

正是因为知道生命宝贵，杨杨也有一些建议分享给大家：

不如意事常八九，在生命面前，尽量活得豁达一点。我看过这么多生死离别场面，自杀这种事情，一定不会在我身上出现。生活中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大家也尽量把它看淡，挫折、困难、钱财在鲜活的生命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尊重逝者，家庭纠纷商量着解决。经常遇到一些家庭，因为遗产继承等事情在灵堂前大吵大闹，子女们争得面红耳赤，有些甚至还动起手。虽然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是我们中国人讲死者为大，在办理丧事的时候，最好先搁置这些纠纷，往后再去商量着解决，这才是对逝者的尊重。

路上行车注意安全，跟大车保持车距。每年，我都要接触因车祸丧生的二三十条生命，有不少是从大车底下拖来的，有些还很年轻，有些是女性，有不少人都已经血肉模糊。现在我自己开车，都保持良好的驾驶习惯，离工程车之类的大车都远远的。

有一些时间节点，家里的老人身体要特别注意。比如在季节交替的时候，以及特别冷、特别热的时节，心肺功能弱的老人要多关注。另外，清明节、农历七月十五、冬至、大年三十这四个节点，不知道是因为人的心理压力还是因为节气转换，业务量会比平时增加30%—40%，所以在这些节点大家要格外关注老人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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