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九爷

□姚飞

村里的年轻人都叫他九爷，既不是他排行第九，也不是爷爷辈的意思。而是因为他酷爱喝酒，九与酒谐音，这么多年下来，九爷的名号也就传开了。胆子再大一点的年轻人呢就叫他老九，他也泰然接受。而他真实是姓李的。

他跟我父亲是同辈人，上下年纪。早年的时候，父亲跟他一起在阳普蒋国兴的红砖厂里干活，同进同退，真是兄弟一般的交情。有次他们厂里的厂友（是阳普人）喊父亲和老九给他家砍树，是建房子用的。那时人与人之间感情深厚，帮个忙吃顿饭即可，哪里还需要工钱的。父亲在山上操作不慎，不小心把一棵树段头压在脚上，肉身哪能跟物碰，脚裸上来哪一节腿骨竟然断了，是九爷用二八杠自行车把父亲推回来的。早上出门还是好好的，下午回来腿断了，母亲心疼的掉下眼泪，真是无比的辛酸。那家主人家来看我爸还没好脸色，一脸的不高兴。也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结交如此品性的人家。

父亲脚弄去了，纵然是闲不住的人，也只能在家享清福。然而田里的庄稼不等人的，那时稻秧下田才个把月，真是拔节要吃肥料的时候。那时农村种田效率低，家家户户基本都用土肥种庄稼的，不过也就猪栏、人粪尿、鸡鸭灰而已。化肥好用方便又干净，只是大部分人家买不起而已。九爷就来我家帮我家干活，用板车装了满满一车猪栏肥（约有上千斤），去我家那块一亩四田里施肥。我家那块是淤泥田，脚踏进去就快到膝盖了，深一脚浅一脚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九爷就戴了一顶笠帽，硬是一个人把一板车猪栏肥挑到田里（从路上到田里约有40米左右），并均匀地把猪栏肥摊好。至今想起来，这是怎样深的一份情义呀，不禁多次泪目。九爷跟我父亲情同兄弟，既然会这么帮你，也就不会需要你什么回报了。

九爷还是我的象棋启蒙老师。那时我在村里开店，店面小得可怜，才十五六平方米左右，在20多年前，能不依靠父母独立谋生，也不容易了。店里有一条长凳，我跟他说要拜他为师学象棋。九爷就用三合板手工绘了一副棋盘给我，没事的时候，他就来我这里教我象棋，慢慢地我也懂得了象棋的基本功，比如马走日，兵只能前行不可倒退，车能横冲直撞。懂得了这些，他开始教我布局，中局厮杀和残局斗智斗勇。

说实话，象棋可以锻炼人的思维和远见，下象棋的人可以考虑到象棋的后面四五步棋，当然，刚入门的我可没有这个本事，象棋中的逻辑思维，这一步决定到下一步乃至好几步的形势，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即是此之谓也。

然而没过几年，我的象棋水平就远远地把九爷甩在身后了，也不知是我悟性高，还是我确实下了功夫了。我就主动邀战，九爷可不是糊涂人，输给弟子是多么没有面子的事情啊，于是我劝他，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九爷跟我较量了几次都败北后，就开始避着我了，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象棋不如我，但是他还是我的叔辈呢，他对我家有恩，我这辈子不可能忘却的。所以他仍旧经常来我家喝酒聊天。

九爷年轻时候还当过兵，据他说好像是特种部队，不知后来怎么就回来了，所以有点武术。那时他家就在马路边上，晚上的时候年轻人（九爷喜欢跟年轻人交往)都聚集在他家玩，他就比划给大家看。有几个胆子大的不信，想跟他交手，但是往往不出三个回合，就被九爷搞到地上去了，当然他有分寸，不会下狠手。这样后，大家才纷纷相信他是有功夫的人。

那时村里有个人老是欺负我，九爷还去告诫过他。有段时间，我还想请他教我功夫，后来他说，学武是为了止武，而不是去跟别人比试。那时我的心思就是为了能报复欺负我的人，现在才知道只要自己行得正站得直，别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欺负你的，别人来找事，自己肯定也有不好的地方。就像春秋战国时期，一个国家讨伐他国，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他国肯定是无道，比如荒淫，废长立幼，鱼肉百姓等等。

九爷结过婚，后来竟然一个人了。他的妻子也是本地人，然而不安分，莫名其妙地就住在同村另一个男人家里去了。那个男人也是我爸的好兄弟，所以我爸也不好说什么。那个女人给九爷留下一个女儿，给另一个男的家里留下一个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儿女都已成家了。

我们都知道九爷的事情，然而这种男女事情，孰是孰非，我们也不能置喙。

接下里，九爷就跟我父母一起在河滩里筛沙子卖，这可是苦力活，一般人肯定是干不了的，夏天的太阳直射在河滩砂石上，脚踩到石头上去都要跳起来的，而人必须在这种环境下做体力活，艰辛可想而知。所以后来我父母的身体衰退得很快，这是大部分原因。邻村有个男的也是跟父母一起在筛沙子的，因为忍受不了夏天的酷热，干一会就去河里泡一下，以至于早早离世了。这都是真实的事情。

父亲母亲年轻时候都是标致的人儿，不料命运却安排他们操劳了一生。当然九爷年轻时候样子也是很好的，用帅气来形容也不过分。所以说，九爷是伴随我家大半辈子生活的。

后来河滩里不允许筛沙了，九爷大部分时间就空闲了。为了生活，有时他也去打点工，日子是过得轻松又随意。这时他已经单身很多年，心里难免有懊恼的，那个男人跟他也是兄弟呢，所以经常借酒浇愁，他又懒得自己用粮食吊酒，喝的都是店里10元一壶的烧酒（我们都叫枪毙烧），那都是勾兑的，也就是过了嘴巴瘾，对身体的损害自不必说。很快，这样过了几年，九爷就好几次去医院住院，据说是肝不好。

那时他的女儿已经成家了，住院的时候她就去照料九爷，国家的政策好，入过伍的人医药费可以免单。然而他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差。终于有一天得到他走了的消息，当时我鼻子就是一阵酸楚。这么温和善良的一个好人，因为时运不济，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如果他的妻子不走开，如果他不酗酒，如果……他现在还能跟我一起下象棋呢。放眼身边有一个女儿的人家，哪个不是过得幸福自在的。

九爷忽然走了好几年了，今天我写下这些纪念他的文字，希望能告慰他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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