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华东师大的学生发了这样朋友圈:“为了余华,华师大守夜排队,今早七点我到的时候,已经从九楼排到一楼,还好我知难而退,当然是因为排队一分钟就告知没有票了,火爆程度堪比水灯节。”前几天,余华在澳门城市大学做的“文学中的现实性”演讲上热搜,学生签名时拿去了史铁生的作品,余华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写上了“铁生”。 我女儿对我说,现在哔哩哔哩上,余华的浏览人次动辄几十万,不少都是2000后呢。
去年钱江晚报举办的“春风悦读”,刘震云向余华调侃:“今天上午论坛结束后,有个女孩拿着《活着》让我签名。哎呀,我到各地书店演讲,不下20次有人拿着《活着》让我签名,说刘老师,你这书怎么写得那么好啊。”
(资料图片)
充其量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但是自从参加前年世界读书日活动后,我突然有种被唤醒的冲动,内心总有一样柔和的东西在搅拌。那天是陆春祥老师主编的首届“风起江南”散文系列作品首发式,在台上,陆老师突然哽咽不成声:今天本该来的作者少了一位,这位老者是我们中国根艺高级美术师,兰溪市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承传人,老人家心心念念的书出来了,但是就在首发式的前几天,因为车祸走了。
陆春祥是我毕浦中学高一到高三的语文老师,几十年来学习和工作相处,第一次见他如此泪流满面,和他平时冷静理智的风格判若两人。在文学的面前,陆老师展示了他的感性和柔软。
我手机里有一张珍贵的三人行照片,我蹲在地上举着竹筒饭,旁边是陈仓老师啃着玉米饼,周华诚老师剥着烤番薯,两人专注地盯着手上的食物,狼吞虎咽。地上放着一顶翻转的帽子,里面放着一俩枚硬币。这是前年的秋天,广西文学杂志社和散文选刊联合举办的“重返故乡”活动,选择了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得主陆春祥老家百江镇。我们在村里的活动中心吃的中饭,一张张原木的长条桌上,摆着新米做的寿司,有蒸南瓜芋艿土豆,有玉米饼、烤红薯、炸油条、糯米饭等等,全村的妇女们似乎都集中起来了 ,诺大的场地上大家生炉子、做玉米饼、沸油墩儿,忙得不亦乐了。孩子们和村里的狗,高兴的相互逐闹,不远处田野里是望不到边的金色稻浪。
陈仓和周华诚刚刚进行了一场割稻子比赛,裁判就是陆春祥。两人的速度差不离,但是华诚老师割的稻茬低,稻子是一把一把的;陈仓老师割的稻子茬高,是一片一片的,原来西北出生的陈仓,是用割麦子的方法割的稻子。
首轮比赛不相上下的两位老师,从稻田来到饭桌上,又开始了新一轮吃饭比赛,华诚老师吃番薯,陈仓老师啃玉米饼,一口气啃完两个。同行的伍佰下老师在北京日报《一直游到稻田变黄》中记载了这段趣事:两位作家的吃相,真是惊到了我。黄土高原走出来的陈仓,全然没有了做新上海人多年培植起的优雅,蹲水泥墙根。“撕扯”起了黄米饼。浙西大地蹿长出的高大汉子周华诚,手上对倒,抛掷着烘得皮红肉烂的番薯,用标准“老汉蹲”盘稳了身子,喘着热气快意消受着。
陈仓老师出生于70年代初,他把故乡背在背上行走,是“回不去的故乡,离不开的他乡”。华诚老师是70年代末的,从“父亲的水稻田”出发,一直探索“大地上的写作”。华诚老师的文字很美,他的书名也是美的不得了:《春山慢》《寻花帖》《廿四声》《空山隐》《草木滋味》《陪花再坐一会儿》等等。
“柚花落的时候,厚质的花瓣铺陈异地,也使人心中生起一丝惆怅。柚花的香有一种悠远的力量,花瓣虽落落,空气中犹有花的香。这就使人高兴起来,花落春仍在。天色已晚,暮色沉沉,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下,陪花再坐一会儿。”前段时间去磐安,没有想到作为老写手的磐安政协陈主席,也是华诚老师的资深粉丝。陈主席做过宣传部长,我说像他这样把华诚老师每一篇稿子看过去碾过来,又反复推敲的宣传部长,倒是不多见。大家在一个车上的时候,听他俩一直在谈写作,他说华诚在新民晚报上有一篇写茶叶的稿子,全文都没有写到茶叶,都是扯别的事情,就是结尾那句点到茶叶,怎么就取了个茶叶名字作标题,我说是叫做猴魁。陈部长说,就是么,但是全文没有写到茶叶,落尾处写“喝的茶是太平猴魁,安徽的茶”。陈部长又问,你的《流水辞》是去了泰顺一次还是几次,怎么就能写成这个样子?华诚说,我去了六七次,每次都呆一个礼拜,才有了现在这本《流水辞》。华诚老师一个作家朋友看完全书的感受是,没有一个比喻是相同的。
陈仓老师说好的小说和散文,都不是写出来的,是活出来的,是用皮肉熬出来的。前年秋天,我们在百江镇和陈老师分开后,我把陈老师所有的书都买来看了。《我有一颗树》里面的写刚烧好的木炭,没有烟,有火苗的香味,干净的真像刚刚洗过澡的女人。用这样的木炭写字,大门上、外边墙壁上,至今留着。“我妈弥留之际,村里下着大雪,我爹问我妈想吃什么,我妈说想吃油条。我爹提着油壶赶到镇上,在供销社赊了两斤菜油,大姐提着盆子在村子里借一升面粉,等我们把油条炸好,端到我妈面前的时候,我妈已经永远离开了,她最后一个愿望竟然落空了。当时,大姐拿起木炭,一边哭着一边在厨房的墙上记了一句:在某某家借面粉一升,爹在供销社赊菜油两斤。木炭写出来的那些字不会褪色,家里几次粉刷,我爹都没有擦掉它们,仍然保留着它们。它们清清楚楚的,一切宛如刚刚发生。”
读陈仓老师的书,会把人读哭。去年八月份,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揭晓,陈仓凭借散文集《月光不是光》获奖,这部散文集多篇是写他父亲写他塔尔坪的故乡:“我漂泊的一生,可能需要两个坟墓,一个要用故乡的黄土掩埋我的影子,一个要用他乡的火焰焚化我的肉体。我在此立下一份遗嘱,在我死后,仅剩下一把骨头与几朵白云的时候,请不要让我自己和自己分开,在那块金色的麦地里,无名的小河边,为我的肉体和灵魂再安排一次重逢,让它们相互拥抱一下相互搅拌一下,就像安排一只蝴蝶落在一朵花上。我是世上最弱小最动荡的一根杂草,怎么经得起凌厉的风,撑得起两个碑。”有一天晚上,我醒来后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幽幽发光,像是萤火虫,我寻过去一看,是那本书《月光不是光》。原来,这本书封面印的一轮月亮,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到了暗黑的夜里,就会发出莹色的光,像是故乡的召唤。
单位同事看我买书,一箱一箱的搬,问我看不看的,我说有的只能翻阅一下。那为什么还要不断买书呢,我笑说,这也是一种病,控制不了自己。如村上春树所说:我恨不得放声悲哭,却又不能,就流泪来说我的年纪已过大,况且已体验了过多的事情。世界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任何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但是阅读和文字,也许可以让我们抵抗这个孤独的世界,把悲哀放在心底,有力量和勇气战胜黑暗,走到亮光之处。可以在精神上得到和拥有,至少在内心做自己,有热爱,有尊严,有高贵,有理想,不再是那个被人摆布的小丑。十几年前,我翻过余华的《兄弟》,当时并未读到心里去。去年再看《兄弟》,那日是黄昏,快下雨了,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阴冷,落叶开始一片片飘落。当我看到秋风扫落叶的时候,宋钢回到了刘镇,把带回来的三万元钱压在枕头下面。宋钢给林红和宋光头写了信,走出了刘镇,走到了铁路经过的地方,幸福地呼吸着傍晚新鲜的空气。他看见稻穗全披上了霞光,仿佛红玫瑰似得铺展开去,他觉得自己坐在了万花齐放的中央。“火车响声隆隆地从他腰部碾过去了,他临终的眼睛里留下的最后景象,就是一只孤零零的海鸟飞翔在万花齐放里。”
看到这段的时候,正是黑夜涌了上来,宋钢没了,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后来止不住放声嚎啕大哭。黑夜像浓雾一样四周裹涌上来,包围着我抖颤的身体。在思绪纷乱孤独飘零的种种黑暗里,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些金色的麦浪、寂寂无名的花朵,摇曳生姿,是守候我们内心春天的样子。
一次在福鼎喝白茶,年轻的诗人张二棍老师说:“喜欢文字的人,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写作只是完成自己,不要在乎别的,因为除了我们自己说,没有人会替代我们讲述我们的心情,哪怕片言只语。”凯鲁亚克说:“写作的能力变成了一种盾牌、一种躲藏的方式,可以立时把痛苦转化为甜蜜。而当你年轻时,你是如此无能为力,只能苦苦挣扎,去观察,去感受。”
余生欢喜,可抵岁月情长。那些文字,是开在大地上的花,虽然我们相隔千里,却又是那样心心相惜、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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