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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桐庐分水江边吃到了今年的第一只清明粿，艾草在石臼里捣过，馅是当季的笋丁、肉丝、豆腐、黄芥菜，皮子揉得软硬得当，轻薄有韧性，是舌尖上惦记了几十年的儿时味道。我还吃到了当季的香椿炒蛋、蕨菜小笋、蒜泥草籽，还有家乡出名的黄鳝煲、杂鱼锅、臭豆腐和萝卜丝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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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螺，赛只鹅，第一盘清明螺狮，上来就被大家清空了。说到螺狮，浙江最有名的就是开化的清水螺狮，无论做上汤和红烧，都是极好的。

还有第一杯春茶，桐庐本地的茶叶叫做雪水云绿，和开化龙顶一样，一片片叶子注入水后，会一根根竖立在杯中，像穿着绿色衣服的豆蔻少女，在旋转和舞蹈，踮着芭蕾的脚步，仙姿，婀娜，纯洁，像是精灵。

这些春天的味道和颜色，陈蔚是吃不到看不到了。去年11月，陈蔚走了，化作了天上的一朵云。我们走过他走过的路，吹过他吹过的风，我们在喝茶在踏青，在享受春天的时候，总不由自主想起这个92年的男孩子。

陈蔚是桐庐公安交警大队分水中队的一级警员，三级警司。陈蔚不是桐庐人，老家在开化，从小在杭州出生、长大。高中毕业后去了部队，做了晴天一层灰，雨天一身泥的坦克兵，再从部队考到浙江警察学院交通管理专业，毕业后工作去处，他填写了桐庐。很多人以为，桐庐不过是陈蔚的一个人生驿站，但是没想到他最终把根留给了这片土地。

熟悉陈蔚的人也许会说，这个90后的孩子其实不用像那样“卷”。陈蔚的父亲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家庭颇为优渥，陈蔚也许不用考虑买房买车这些经济因素，也可以找到一份相对轻松的工作，但是他自小就喜欢警察。陈蔚从小就在学校长大，父亲当时是学校负责人，每到开学军训，他就在一旁羡慕地看着教官，立下誓言：“要么参军，保家卫国；要么从警，除暴安良。”

儿子殉职后，陈蔚父亲一夜白了头，悲痛欲绝，但还是保持着克制、理性和沉稳。桐庐公安局问过他，要不要选择时间火化，骨灰要不要带回杭州或者老家。陈蔚父亲说，就按照你们的时间给陈蔚出殡吧，否则你们要安排陪我们，会耽搁工作的。陈蔚喜欢桐庐，这里山清水秀，就让他留在桐庐吧。他常对陈蔚说的一句话是：“认真做事，能把事情做对；用心做事，才能把事情做好。”

平时工作再忙，陈父和陈蔚之间一直保持着书信交流的方式，去年8月1日建军节，陈父还给陈蔚写了一封家书。“蔚儿，你身上流淌着咱们陈家的血液，你一身正气，刚正不阿，你的柔情似水，富有同情心，你的严格自律，积极向上等优良品质都传承着良好的家风美德。你的爷爷不求名利，一生两袖清风，三尺讲台终其一生的奉献。他常常告诫我们，坚守底线，相信党，相信组织，听党话，跟党走，直到离世都一身正气，不忘振兴乡村教育事业。你爸我已是一位在党40周年的老党员，坚定理想信仰，无论在什么样的岗位都应服从组织，严格要求自己，认真做好本职工作。我很欣慰。你做的比我好，在抗疫中你冲在第一线，你在接受急难险重任务时，没有退缩，在困难面前你勇挑重任，在组织安排工作时，你勇于承担，你是好样的。”

陈蔚的妻子忍不住哽咽：“我们结婚的时间因为疫情推迟，生孩子他不在身边，分水到桐庐最多一个小时路程，但两个礼拜回家来一趟都算好的。第一次到杭州见他父母，车子开到城南站，看见两车刮擦，他忍不住下车去调解指挥。平时穿个便服在县城，看见送外卖的没有戴头盔，他就要追上去讲解，要别人戴头盔，人家以为他神经病。”

就像陈父说的，陈蔚不想干吗，他就是想把事情做好。外范村一对老夫妇，骑电动车总不戴头盔，陈蔚三次到他家里去做说服。第一次被大伯说了一通，说戴不戴头盔是他自己的事情，小陈你多管闲事。第二次陈蔚上门拎了两个西瓜去，给大伯讲解演示。一个西瓜戴头盔撞击到地上怎么样，另一个西瓜不戴头盔撞击到地上怎么样。三次下来后，但凡来村里宣讲，大伯一定戴着头盔坐在第一排：“我们都要听陈蔚的，我要坐第一排，而且要戴着头盔做示范。”

分水是中国的制笔之乡，制作的笔能绕赤道一圈。分水中队分管四个乡镇，几乎占据了桐庐县三分之一辖区，警力非常紧张。中队和镇政府就合计着办了一个栏目，叫做“陈蔚说交通”，陈蔚和同事们利用业余时间策划，拍摄视频，渐渐 成了当地的一个品牌。

分水东溪小学的学生，多是外来打工人员的孩子，有17个民族。陈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学校给孩子们讲课，让他们回家再把交通安全意识传递给父母，这样的宣讲效果非常好。劝导员章苏莲说：“想起陈蔚我就要哭，太可惜了。我女儿都比陈蔚大一岁，陈蔚一开始来的时候，我都想不通，条件这么好怎么到我们这里来吃苦。作为劝导员，我经常会觉得委屈，陈蔚就劝我不要计较，只要分水地区交通事故减少了，就是把事情办好了。陈蔚哪里看得出是杭州来的，比我们还能吃苦，家教实在太好了，一点脾气都没有。”

陈蔚一开始实习是在横村中队，恰逢杭州Ｇ20峰会，陈蔚2个月吃住在中队，跟着民警出警、巡逻、调解。因工作成绩优异，被获得“优秀增援学警”称号。从2018年陈蔚参加工作到他殉职，他荣获过“桐庐好人”“战疫青年标兵”“县优秀公务员”，四次受到县局嘉奖，在党的二十大安保期间，因表现突出荣立个人三等功。

“桐庐70多个交警只有一个三等功名额，陈蔚是靠自己干出来的。”他的师傅叫做朱国昌，现在是分水交警中队长。我问朱国昌，陈蔚喜欢吃什么菜。朱国昌说，桐庐菜多少有点辣，陈蔚一开始不习惯，后来不要说桐庐菜，他在分水和大家交流，都会说分水话了。这个孩子太纯良，很多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他也不说，他走后我们查监控，才知道他做了许多。

2018年12月的冬天，陈蔚带了很多糯米饭来单位，大家说你请客吃糯米饭啊，陈蔚笑笑。后来才知道，陈蔚在开展非机动车违法整治时，看见一位阿姨驾驶未悬挂号牌的电动三轮车在机动车道行驶，陈蔚上前拦下。阿姨急哭了，说车上有糯米饭要去早市卖，扣了车就卖不了啦。陈蔚掏钱买下全部的糯米饭，对阿姨进行了交通安全宣教。也是在当年，陈蔚巡逻时，遇到一位大爷违规骑三轮车，车上放着一把竹椅，上面坐着一位病怏怏的大妈。大伯用麻绳把自己和大妈绑在一起，选择人少的时候骑车到镇上。原来大妈中风，长期躺在床山，想看看镇上的风景和变化。陈蔚耐心向大爷讲述其中安全隐患，又不忍心处罚，就一直开车慢慢给大爷护送30多分钟，一直到老人平安到家。

有一天，陈蔚经过一个路段，发现一位大爷摔倒在溪水沟里，浑身是血，陈蔚就把大爷送到分水医院并且支付了医药费，一直等到他们家属来后才离开，只字未提医药费。大爷知道陈蔚殉职后，难过极了：“我在外地打工不方便回来，否则一定要来送送他，好人呐。”

陈蔚喜欢篮球足球，是学校足球队的后卫。他爱读历史书，被大家称为诗人。他写过一篇《从警赋·观二十大有感》：“观天下，狼烟起，难太平。四海风云诡谲，五洲硝烟未灭。外有狼环虎伺，内有宵小作祟，多有公知聒噪，屡见小丑跳梁。既从警，践三能；平常时，恪尽职守平凡。关键处，敢以肉身斗黑恶；危难时，能舍血躯换得百姓安康。”

我和陈蔚没有交谈过，但是我们应该彼此见过。陈蔚挂钩的乡镇是百江镇，是桐庐农文旅结合的农业大镇，春季和秋季都会举办稻田艺术节。当地的农发粮油合作社承包了千亩良田，很多90后的大学生返乡，成为“乡村振兴”的年轻力量。2021年的秋天，农历九月初九，广西文学杂志社和散文选刊杂志社联合举办的“重返故乡”活动，选择了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得主陆春祥老家百江镇。那一晚，来自全国的作家、媒体和村民们在田野里吃着新打的稻米，吹着萨克斯，唱着歌谣的时候，陈蔚为了这场活动，应该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他肯定忙的顾不上吃饭，一边笑眯眯的看着田野里的欢腾。

今年百江镇的油菜花开得特别好，是省农科院种植的新品种，有700多亩，黄灿灿的像是稻菽千重浪在闪耀。我们走在田埂上，特别想念和记挂一个叫陈蔚的年轻人，也特别想唱一首《风吹麦浪》：“远处蔚蓝的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就在那里曾是你爱过的地方，当微风带着收获的味道，吹向你的脸庞，想起你轻柔的话语，曾打湿我眼眶。”

陈蔚走了后，“陈蔚说交通”这个栏目名称不变，战友们更新内容了，陈蔚的工作岗位牌还是挂着“在岗”，警号“116866”被永久封存。陈蔚走的时候，他女儿只有8个月，只会用手指戳着镜框里父亲的脸庞。而现在，会蹒跚着摇摇摆摆走路，也会呀呀叫爸爸了。

如果云知道，一定要把这些，捎话给陈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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