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张蓉 马庆隆 实习生 于可
2月6日,土耳其接连发生两次7.8级强震。土叙两国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已有超过4.1万人遇难。
地震后第三天,2月8日,从杭州出发的公羊救援队一行八人抵达土耳其哈塔伊省灾区,成为首支抵达救援现场的中国社会救援力量。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2月9日,公羊队又从成都基地派遣7位队员出发,于10日抵达救灾现场支援汇合。
当地时间8日下午到12日晚上,公羊队在土耳其地震重灾区哈塔伊省多地开展救援工作,累计搜救坍塌建筑物178幢,救援幸存者9人,罹难者15人,共计24人。
在这场“超出人类救援能力”的灾难面前,他们在废墟间、严寒中艰难度过了悲喜交加的五天。2月16日,他们带着无法忘却的记忆返回杭州。
钱江晚报记者邀请队长何军、副队长王斌、安全官吴立刚,以及翻译向导小埃写下了他们的救援日记。
队长何军:由悲到喜的一天,内心受到强烈冲击
2月9日,带队抵达土耳其哈塔伊省灾区的第二天所经历的一切,恐怕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是大悲大喜的一天。
“里面还有一个孩子没出来!”9日上午11点左右,在哈塔伊省拜伦镇,当地搜救人员一边呼喊一边引导着我们艰难地进入了一幢倾斜的二层公寓,它塌陷得已经与地面齐平。
我第一眼就被厨房冰箱门上吸附的几张照片吸引。照片上,闪着一双大眼睛的五六岁男孩,正微笑着搂着弟弟。我不知道这个长相可爱的男孩的准确姓名,只能按照自己的想像把他称呼为“伊尔马兹”(土语:永不放弃)。6日凌晨的那场强震后,他们和父母都被坍塌的楼板压埋。
当地人告诉我们,去世前母亲握住救援人员的手说:“孩子睡在外面的房间,可能下到一楼的仓库去躲避了,你们一定要救救他!”
队员们立刻爬到楼板缝隙里,用设备仔细地搜寻一切信号。公寓外,“嗒嗒嗒”作响的挖掘机也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着奇迹发生。为了尽快进入下面的一楼,我们决定用破碎镐打穿楼板。几位队员轮番交替上阵,我也按捺不住抡起一把手动破碎镐使劲往下砸。
楼板终于被打穿,透过洞口,我看见伊尔马兹安静地躺在下面,但坍塌的一面墙已经无情地压在他的胸口。他睁着双眼,眼神里充满惊恐。我的眼眶瞬间变得湿润,我知道我已经永远都无法忘却伊尔马兹的那双眼睛了。
悲痛、无奈、难受……我们找到了他,却没能把他救回来,这是所有队员在现场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中午,大家沉默地站在街边吃面包。吃了没几口,我们突然收到求救信息,说拜伦镇还有一幢楼底下可能有生命迹象。大家不约而同地立刻放下手中的面包,跑了15分钟赶了过去。
那是一幢五层公寓,土耳其陆军城搜队已在现场,可他们缺乏专业设备和专业力量。整幢楼已经歪斜,二楼以下都被掩埋到地下,如果不做好专业的破拆搜救方案,极有可能造成二次坍塌。我们带着生命搜索设备找到了生命迹象的位置,呼喊也得到回应。最终,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探测和破拆,楼板被打穿出一个可以容纳两人的坑洞。令所有人惊喜的是,在那个幽闭黑暗的空间,生活在二楼的一家五口都活着。
三个孩子先被接连抱出来,大的五六岁,小的只有两三岁。我是第一个去接孩子的人,他们一出来就哇哇大哭,感觉吓坏了。我们立刻给他们戴上眼罩,接力把他们送上急救车。
那一刻,我非常兴奋,也有点热泪盈眶。由悲到喜,我的内心受到强烈冲击。救援工作我们做了20年,日常所有训练,耗费的所有时间、精力和金钱,或许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到来。
他们的父亲倒数第二个出来,生命体征比较虚弱,我们用担架运送到救护车上,给他输氧、挂点滴。母亲最后出来,她是全家最坚强的一个人。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可躺在担架上出来时,仍冲我们伸出大拇指点赞。人群中,掌声雷动。我想这个点赞,不光是对中国公羊队,也是对所有关心、帮助他们的救援力量。
从8日下午到12日晚上,在灾区的五天时间内,我们救援了9位幸存者,每一位的救援过程都同样艰难。我和队员们每天早出晚归,总是忙碌到凌晨才回到营地。当地温差大,到了晚上,温度只有零下8℃左右。
后来,我们转移到伊斯肯德伦市。那有一座靠近地中海的很大的公寓馅饼式坍塌。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但大家仍不肯放过一丝机会。遗憾的是,最后的两天搜救中,我们在这里只找到15位罹难者。
我参加过17次国际救援。土耳其地震是我过往救援经历中伤亡最严重的一次,这场地震堪称世界地震史上的一场巨灾。地球太大了,我至今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办法搭乘专机到现场,即使第一时间响应,辗转多次飞机,作为中国第一支民间救援队赶到灾区,留给我们救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国际救援会遇到很多困难。在救援现场,钱江晚报介绍的小埃是我的得力助手。他中文很好,很聪明,在他的翻译帮助下,我们和当地应急管理部、官方救援力量、居民的沟通变得很顺畅。他也帮助我们做好向导,快速了解当地的风俗文化。这很重要。
任何救援行动都是一个完备的体系,需要高度协同的团队。排查、搜索、评估、探测、安全、计划、顶撑、破拆、清理、医疗支持……缺一不可。除了小埃,我们还在当地选拔了近10位土耳其工人,配合我们做好木工、钳工等辅助工作。
世界需要互帮互爱,施予援助的时候也要尊重别人、理解别人。一起工作时,当地人的谦逊有礼、严谨细致,深深感染了我。尊重当地风俗、遵循专业的救援理念、科学实施救援方案,我们也给当地救援力量和民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离开伊尔马兹家的时候,我问陪同我们进去的一位AFAD官员:“我可以拿走贴在冰箱上的那张照片吗?”他默默点了一下头。
如今,这张照片就在我的背包里,和我一起回到了杭州。
副队长王斌:我们的悲喜,随生命体征探测仪起伏
2月16日上午10点30分,我来到香港国际机场候机厅,准备搭乘飞往杭州萧山国际机场的航班。作为公羊救援队队长,以及此次土耳其救援行动队的副队长,现在内心多了一份平静,但回忆起土耳其的救援现场,内心还是很触动——整座城市几乎都震毁了。
就在一天前,我和队员们还在伊斯坦布尔的机场,准备回国。公羊救援队的队标和队服被当地民众认了出来,他们在队伍一旁自发鼓起掌,掌声让我忘掉了救援行动中的部分悲痛。
五天时间,有悲有喜,很难说喜和悲哪个多一些。我和队员们是悲是喜,全随着一台生命体征探测仪起伏,探出生命信号时,是最喜的时刻,没有探出就是悲。
我入队已经10年,此前也参与过2008年汶川地震这样的重大救援,土耳其地震是自那之后我直面的最惨痛的一次灾难。
当然也有喜悦的时刻。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双小男孩的眼睛。2月9日下午,我们在伊斯肯德伦市Belen镇的一处废墟里救出一家五口,其中包括一名小男孩,这几天我总是忘不了他,那双眼睛里,有惊恐、无助、喜悦……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两次强震,还能看到一个个生命的奇迹,我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在现场,我主要负责指挥,但很多时候也需要冲在前阵,亲自上手破拆建筑结构,很多经验和技术,是之前在意大利、厄瓜多尔等国际救援行动中逐渐积累起来的,我们都用到了这次救援中。
此次救援,我们也在跟土耳其军方和当地救援力量打配合,虽然我们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我们目标一致——救人。有时候,交流到具体的操作方式,比如怎么搜、怎么拆,我比个手势,对方很快能会意。中国和土耳其,虽然隔得很远很远,但我感觉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
在钱江晚报记者的牵线下,一位来自卡赫拉曼马拉什的小伙,加入了我们的救援队伍,给我们做翻译和向导,他叫小埃。小埃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他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很感谢他!如果没有他,我们要面对更多未知的情况和风险。
直到现在,来到香港候机厅,我还在想,我们还想再搜救出更多人。现在,我们都希望土耳其的朋友们能振作起来,早日重建起家园。
安全官吴立刚:废墟中,土耳其人自发给我们送食物
当我看到土耳其地震的新闻报道时,我就下定决心要去救援土耳其。工作、年龄、身体状况以及疫情……太多的因素,每一个都可能成为参与救援的阻力。过去三年疫情封控下,救援队无法迈出国门,但我们始终“时刻准备着”,如今我们顺利提出申请,成功参与本次救援行动。
救援是一份科学,在救援现场,没有个体英雄。而促使我不远万里奔赴土耳其的原因,仅仅是一种非常原始的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
出发前,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本次土耳其的地震空前严重,新闻上不断更新的数字对我而言是种未知的紧张与全新的挑战。
每时每刻我都感到一种强烈的迫切感,我想早点到达目的地,早点对土耳其进行救援。中午十二点接到救援指令,下午两点我还在办公室写文件,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四点整我们已经整理好装备,做好核算,整装待发。
哈塔伊省是我们本次开展救援的地方,也是灾后损毁最为严重的区域之一。经过13小时的飞行,我们转机到阿达纳机场后,立刻前往伊斯肯德伦市。抵达救援现场已是下午,当地情况比我们想象中更加惨烈。
救援的日子特别紧张,没有机会洗澡,也来不及吃饭。生命是争分夺秒的,要抓紧一切时间。
我们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天亮出发,天黑回来,剩下的时间在清整装备,制定次日计划。中午几乎没空吃饭,土耳其人民很热情,他们自发地为我们送来了水果、酸奶还有面包。我看到后很感动,也很心疼。
纵然救援物资有限,灾民们几乎对我们倾其所有。他们失去了亲人与家园,比我们更需要食物,可仍然甘愿冒险为我们提供帮助。我们不愿占用他们有限的物资,饥饿和苦难我们都能克服。
今年,是我入队的第8年。我感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细致和谨慎。救援队对生者的救援需要格外的仔细和规范,不能因为不当的操作让他们受到二次伤害,这对我们的要求也更为严苛。
本次救援我担任队伍里的结构专家、安全员和观察员,负责救援现场环境安全的警戒和救援人员安全管理。同时,在进入现场前,我会对进入救援区域进行安全评估,并将结果反馈给指挥长。
相比之前的救援行动,我在操作中更加成熟、稳重了,同时也更加细致、专注。由于现场不稳定因素太多,我偶尔也会预判不充分,不过都在可控范围内。
救援时间长了,我的心绪也有不平稳的时候。面对满目疮痍的城市,无数流离失所的家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更没有什么比你以为自己可以救活他,但结果与预想相悖更让人沮丧的。
有时耗费四五个小时甚至一整天救出的受困者已经罹难,看着眼前无法挽救的生命,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
土耳其的老百姓信奉伊斯兰教,他们对逝者极为尊重,不能拍照的同时,也要保证不被家属看到,因为他们希望能永远保留逝者生前在亲人心目中最美好的样子。
脚站在废墟里,我们抬头就是蓝天、阳光和粉色的云;再低头望着身边的土耳其人民,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民族的信仰、人道主义精神以及生命的庄严。生命值得,更应该被尊重。
EMRE ASLAN(小埃):感谢公羊队,感谢中国
2月6日早上醒来,收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我的老家卡赫拉曼马拉什在凌晨4点左右发生7.8级大地震。在我记忆里,只有1999年的伊斯坦布尔地震有7.9级,灾情严重。更不幸的是,9个小时后,又发生一次7.8级地震。两次强震震中仅相距96公里。
灾区在地震后迎来暴雪,一些地区温度降到零度以下,我很难想象,废墟中的人们会有多冷。震后停电,我一度联系不上家人,异常绝望和无助。
土耳其地震之后,很多人都取消了来土耳其的计划,公羊队却成为中国首支赶赴土耳其的社会救援力量。
钱江晚报记者告诉我,他们需要翻译后,我就果断收拾了行李去机场。在伊斯坦布尔机场,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问我愿不愿和他们一起去灾区做翻译,需要什么费用。我感觉非常荣幸:“不需要费用,你们坐了10个小时的飞机,就是为了来帮助我们,我必须参加!”
“快,这里有人。”公羊队的队员呼喊着。中国公羊队联合土耳其陆军城搜队,在拜伦镇一处民房发现了生命迹象。通过大家的努力,我们在废墟里救出一个五口之家。他们从废墟中把伤员托举出来,更是用大爱托起生命的明灯。这是我特别感动的一个时刻,在场很多人都默默流下眼泪,这不单单是拯救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也为救援燃起了希望。
在救援现场,我发现公羊队的队员们都经验丰富。搜寻犬Lucky也训练有素,搜寻首日就找到一名幸存者。救援的这几日里,我们一共搜寻到9位幸存者和15位罹难者,间接协助土耳其当地政府定位有埋压人员线索的现场共16处。
中途一场救援结束,我和公羊队正临行赶往下一个任务点时,土耳其AKUT救援队负责人专门登上公羊救援队车辆,向他们致谢:“非常感谢你们在这里努力地帮助我们。我是土耳其人,我为你们鼓掌,谢谢你们!”
在掌声中,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人类是一家人。我相信,很多土耳其同胞和我一样,非常感谢公羊队,也非常感谢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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