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陈馨懿
1985年出生的孙嘉怿,曾经陪同抗美援朝烈士家属去往朝鲜,她是年龄最小的同行志愿者。
十几年来,孙嘉怿把大多数个人时间用于陪伴老兵和为烈士寻亲。2017年,孙嘉怿在网上创建了“我为烈士来寻亲”话题,截至今天,阅读量超过七千万。孙嘉怿和同伴已经为1088名烈士找到家人。其中,不少烈士牺牲于抗美援朝战场。
这位宁波姑娘将故事送给了蒙尘的往事。在孙嘉怿还年幼时,她曾在家中翻出一个铁盒,里面是外公抗美援朝的证书。孙嘉怿从没见过外公,长大后,她想起了这个铁盒,却发现它不见了。寻找外公的故事,这是孙嘉怿为烈士寻亲的源头,也是她至今尚未能弥补的遗憾。
“多可惜啊,一不注意,这些故事就消失了。”孙嘉怿说。
清明时节,孙嘉怿向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讲述了烈士寻亲背后的故事。
孙嘉怿(左一)与烈士亲属
过中朝边境时,工作人员向烈士照片敬礼
去朝鲜,是一些烈士家属第一次出国。2018年,孙嘉怿陪着抗美援朝烈士家属,前往朝鲜祭扫。孙嘉怿记得:“有的烈士家属,从坐上丹东的火车那一刻起,就开始流泪,一直哭到祭扫结束。”
坐上火车的,有烈士家属的子女,六七十岁,年轻一些的侄辈也已经四十余岁。孙辈不多,除非是一大家子共同出行,孙嘉怿解释:“去到朝鲜祭扫,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了,对家族来说是大事。”
这趟旅程,申请时填报的理由就是“祭扫”。过中朝边境时,一位烈士家属的旅行箱被抽中,要求打开检查。当工作人员看到箱子里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照片时,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立敬礼。
在朝鲜的烈士陵园里,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们合葬在一起。一块纪念碑上,用中朝两国语言密密麻麻地列着烈士的名字。往里走,是一排排单独的墓碑,有的写着“无名烈士”。
白菊留在了刻着红色五角星的墓碑上,烈士家属们从头找起,有人看到了家人的名字,“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位老人,用拐杖敲打着地面,看毕一圈后,大声地问着:“爸爸,你到底在哪里?我和你的儿媳都来了。到哪里才能找到你?”
“没有找到名字当然很遗憾。”孙嘉怿说,“有的家属并不知道亲人究竟葬在哪一处。他们只知道,亲人就在朝鲜。”
一些烈士陵园建在山上。孙嘉怿记得,天气很冷,朝鲜导游穿着玻璃丝袜,陪着烈士家属搬运花圈。一位导游问孙嘉怿:“中国的年轻人还记得这段历史吗?我很少碰到年轻人来。”
孙嘉怿心情沉重:“我们来了。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
“我为烈士来寻亲”团队为烈士献花
一张残缺的全家福,等了66年
为烈士寻亲,大致有两种方向。一种是为墓找人,墓地上或许记录了烈士的名字、家乡,需要在烈士的家乡寻找他们的家人。
另一种是为人找墓。孙嘉怿会收到烈士家属的求助,往往是烈士姓名、大致牺牲年份和牺牲战役。这也是最难的一种,“成功率不会超过30%。一场战役战线可能很长,涉及到很多地方。牺牲后就地埋葬,难找;重伤后转移到后方,也难找,连当时为他们治疗的护士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名字。”孙嘉怿解释。
如果没有烈士证,就连确认牺牲战役也不容易。孙嘉怿接触的烈士家属中,有人没有等到亲人,只等到了归来的战友带来牺牲的消息;有人从家书推断——家书突然中断了,最后一封信提到了哪里、哪场战役。
寻亲的烈士家属中,不少是烈士的旁系亲属(侄辈等),这背后也是沉重的故事。孙嘉怿说:“许多烈士牺牲时年龄太小。他们还没有成家,没有子女。他们人生中最亲近的亲人就是父母,但现在,他们的父母也去世了。”
一位烈士遗孀等了66年。吴秀真的爱人冯世杰在1950年去往抗美援朝战场,而后,家书突然中断了。吴秀真一度误会了丈夫,便撕碎了全家福,后来才得知丈夫已经牺牲。
2019年,孙嘉怿帮助吴秀真找到了冯世杰的墓地,吴秀真拿出了那半张全家福。借助影像修复技术,这张全家福终于完整了。
孙嘉怿(右一)送烈士画像回家
她从寻找外公的故事,变成寻找更多烈士
孙嘉怿接触抗美援朝烈士家属时,是2008年。彼时,她正在寻找外公的生前部队。
孙嘉怿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外公,外公在孙嘉怿妈妈18岁时就已去世。关于外公的故事,童年的孙嘉怿只知道他参加了抗美援朝,是一名侦察兵。
在老房子二楼的柜子里,年幼的孙嘉译曾找到过一个铁盒,里面装着外公的证书。她还找到过两张黑白老照片,都是穿着军装的外公,清秀俊朗的年轻模样。
等到孙嘉怿长大了,对外公的了解在艰难地增加着。装着证书的铁盒消失了,或许是在搬家中遗失。家人记得,外公曾经多次带着他们去看《奇袭白虎团》,一部讲述抗美援朝侦察兵的故事,“其实就是他自己想看。”在家人的记忆里,外公曾经很喜欢讲述战场上的往事,但他们几乎都不记得了,包括外公生前的部队、经历过的战役。
倒是一位与外公交好的老人记录了更多细节。在家人的帮助下,孙嘉怿找到了这位老人。老人在博客上写下了一篇外公讲述的战场故事,其中一部分写着:得知即将停战时,一位小战士高兴得跳出了战壕,却被子弹击中,牺牲在了黎明前的黑夜……
这篇博文随着博客网站的关闭也消失了。关于外公的故事,只能靠孙嘉怿自己寻找。她加了许多老兵群,一进群就问:“宁波出发的是在哪一个部队?”
也是在这期间,孙嘉怿认识了抗美援朝烈士家属黄军平,他正在寻找烈士二伯的墓地。后来,黄军平确定:在朝鲜的开城英烈墙上,国内登记在册并有详细记录的烈士10084人,无归属烈士5152人。
“那时我才知道,有这么一群烈士,他们的故事还没有人知道;也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还在寻找烈士亲人。”孙嘉怿说,她从寻找外公的故事,变成寻找更多烈士。
到现在,孙嘉怿和同伴们一共为1088名烈士找到了家,但还未找到外公的生前部队。
“我为烈士来寻亲”团队志愿者送来烈士家乡鹅卵石
今年清明,“我为烈士来寻亲”团队原计划去往辽宁沈阳、福建东山等地烈士陵园,替烈士家属祭扫。但因为新冠疫情,这个活动不得不暂停。
等到疫情缓和后,孙嘉怿将继续为烈士寻亲。她希望,“我为烈士寻亲”团队能够更好地连接烈士家属与各地部门。
在孙嘉怿的童年,她刚发现装着外公证书的铁盒,故事也才刚刚开始。那时,老师曾经问过她长大后的梦想,她回答:想做考古学家。
孙嘉怿说:“现在,我虽然不是考古学家,但也是在保存、追溯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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